恍如......
恍如......
我也不知道恍如什么,只是有一种恍如感。
我能记得爷爷的事,只有一件。他拄着一根木杖,我从大门口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那里了。那里是一道坡的高处。那坡的下面,是我大伯的家,爷爷住在大伯家。我很小,我怕爷爷,虽然,他只住在大伯家,很少见到他,见到他时,他也不理我。可这一次,他叫我,我差一点从他身边溜过去。我这才注意到,他两手撑在杖头,向远处望着。然后,他从口袋里揈出一角纸币,叫我到对面那户有杏树的人家,为他买几个杏子来。对面那户人家可以望见,他家的那棵大杏树也看得见。只是隔着很深的一道沟。我们住在沟东面的半坡上,有杏树的人家住在西面半坡上。我沿着一条崎岖的小路跑了个来回,为他带回来六个杏子。那时候,我上小学,忘了为爷爷买杏子那一年上几年级。我把那六个杏子一个一个从口袋里揈出来,递到他手里。他先接在手里,再一个个装进他的口袋,他穿黑色的粗布衣服,上衣的两襟上有两个口袋。我把最后一个杏子放在他手里,他依然向和伸着手,我告诉他没有了。他转过身,顺着那条坡慢慢地走回去。
我在以前的随笔里写过这一段回忆。这里算是重述。
如今,我也当了爷爷,从上小学到如今,五十多年过去了。我的爷爷在我的记忆里,只有他那一身黑色的粗布衣服,一根木杖,一角纸币,六个杏子,还有他那在坡道上慢慢走的背影。
我上小学的记忆倒是很多。学校就在村子里,一所深宅大院,几孔窑洞,一个老师教我们两个年级,一年级和二年级在一孔窑洞里,几块砖头支着一块长木板,每个人从家里带一只小凳子。靠门口是二年级,差不多三十个小孩分前后两排坐着。老师在前面坐着上课,多数时候,我们或读书,或写字,写的字包括数字。老师和村子里的人都相熟。我们上学前的几天,老师来问大人,你们家孩子今年该上学了吧。大人们说,差不多吧,在家干不成什么事,让他早些上吧。老师说,后天让他到学校来吧。过了一天,我们就去了学校。我上学的时候刚五岁,老师没有嫌弃。
我们都知道学校在那儿,那一天,早早到了学校。先在校园里玩了一会儿,等一些人听到钟声,都跑进教室后,校园只剩下了我们。这时候,有一个老师出来招呼我们,先让我们排成队,然后说当了小学生,要好好学习,遵守纪律,听老师的话,不迟到,不打架。说的话不多,最后,把我们领到一孔窑洞里,数着人头一个挨一个分派好我们的位置。我们都坐在地上,好在时间不长,老师交待我们,明天来学校,自己带一个小凳子来,记着坐今天的位置。然后就放我们回家了。
然后,我们就做了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的小学生。早上学,晚放学,风里来,雨里去,冬穿棉,夏着单,泥里滚,土里爬,打面包,推铁环,读书识字,算算术,唱歌画画,割猪草;不亦乐乎上完了小学。
今天,我看见爷爷口袋里揣着六只杏子,还在那条坡道上慢慢地走着,回身看看我,竟然也成了爷爷。这两天孙子开学,我加入到接送孩子上学的大军里。他的书包很好看。学校门前扯着长长的红线通道,通道边站着老师和保安。我们站在红线外,看着他们进去,再等着他们出来。放学了,他们排着队伍,一个班一个班,从学校门口走出来,两个老师喊着口号走在每一班的队伍前面和后面。等我拉到孙子的手时,我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我的那些话,最后凝结成五个字:今天高兴吗?我只想让他高兴。
2021-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