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啸 | 在碑学范畴楷书的创作中,笔墨粗野、字型夸张变型是不正确的!

书法三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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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书法创作经过多年发展,目前已经走向多元局面。个人的个性化创作正是创作多元化的本质保证。相对于行草书较为丰富的创作局面,楷书创作因其书体要求、个性约束等方面因素,形式还较为单一,同时也存在一定的问题。在书法的实用功能逐渐淡出视野,楷书纯粹艺术化的转型过程中,如何依托传统,把握楷书创作的内在规律,寻找楷书艺术发展的崭新空间?本文拟带着这样的问题,结合本人的创作实践进行一些思考,力求为当代楷书的发展,尽绵薄之力。

▲李啸先生作品欣赏

长期以来,相对于楷书创作以典雅、秀美、温润为主流的风格,我则更倾心于楷书创作中拥有壮美内质。从对书法史的观照中可以看出,楷书,作为正书的主要组成部分,它从产生伊始,就肩负着更多的社会责任。无论是商周时期祭祀大器的钟鼎铭文,还是秦统一以后“书同文”的小篆,还是在后来的历史进程中发展形成的庙堂隶书、楷书,它们都是“览天地之心,推圣人之情”的重要载体。相对于行草书的个体性,规范楷书因其承担的文化义务,形式要求更加具备社会性,拥有博大的庙堂气象、担当精神。在楷书逐渐发展的过程中,形式和精神完全吻合的壮美书法至今仍然拥有重要的参考意义。

我国随着改革开放30年来的经济快速发展,现在已经进入了一个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时代,作为当代书法家,其追求绝不仅仅局限于单纯的艺术追求。一个书法家首先是一个社会人,对于国家、对于时代负有切实的社会责任和人文关怀,这应当成为艺术家的自觉诉求。楷书创作的壮美内质,正是和自身内心的社会责任感相匹配、相适应的和谐组成,所以对于楷书创作中壮美内质的追求,实际上也是这个大时代有责任感的书法家自身的内心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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楷书创作,强调的是其中的壮美内质,而非简单地从形式上进行划分。所谓壮美内质,在楷书发展过程中的两个重要时期——魏书阶段和唐楷阶段,有其不同的表现方式。康有为在其《广艺舟双楫》中评说魏书“一曰魄力雄强,二曰气象浑穆,三曰笔法跳越,四曰点画峻厚,五曰意态奇逸,六曰精神飞动,七曰兴趣酣足,八曰骨法洞达,九曰结构天成,十曰血肉丰美。是十美者,唯魏碑、南碑有之。”其辞虽有溢美之处,但确实说出了魏书的丰富之美。在魏书丰富的面貌之下,是创作者较为一致的审美趋向:在楷体书法从不成熟走向成熟的这个过程中,它上承汉人遗风,用笔古厚含蓄;而其气质,则笼罩于魏晋风度之中,追求简净、自由、丰厚,字法颇矫健多姿,饱含着艺术从自发走向自觉状态时,被激发了的创造中的喜悦和自信,显得元气淋漓。这种元气淋漓,就是魏书的壮美内质。所以梁启超说:北魏楷书“诸体杂出而皆轨于正”。

结合自己的审美,我最青睐一些无名的魏书墓志,它们的作者往往是出生低微,为人役使的小官吏,由于具体历史条件的限制,这些墓志很多并未书丹,以刀代笔,直接镌刻于石料之上。相对于成熟的楷书创作,其书法风格天真、自然、率性。走刀轨迹清晰可辨,因而在楷书的共性美外,更有率真之中的个性美。在以刀代笔的急就过程中,书法的流动感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刘熙载《艺概》中说“书凡两种,篆、分、正为一种,皆详而静者也;行、草为一种,皆简而动者也”。而这些墓志,于简单划分的动、静之外,形成了自身动中有静,静中有动的动态平衡,其书法虽然大多未臻成熟,却也正因此为楷书今天的发展提供了新的空间。这个空间就是在楷书的创作中,同样可以体现平面结构之美而外的节奏之美、动态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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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尚法,唐人楷法曾经是后世宗法的不二经典,成为学书的首选门径。直到清代中期,碑学大兴,唐人楷法转而被批判和怀疑。在当代,随着电脑的普及应用,楷书已逐渐弱化了其实用功能,书写目的在于彰显艺术个性,对于过于注重法度,从而泯灭了艺术天真的唐楷也持冷漠态度。

但是客观公允地评析唐人楷法,其创作者所从属的主流语境,其书写过程中的宏大叙事感,以及其作品建立于如此基础上所表达出来的方正、博大、厚重的艺术感受,都还是当代楷书创作值得借鉴的重要成份。而且唐人经典楷书亦面貌繁多:欧阳询楷书于法度森严中自见其险峻高远;虞世南楷书于法度森严中自见其温润含蓄;褚遂良楷书于法度森严中自见其流动婀娜;颜真卿楷书于法度森严中自见其宽博厚重。所以后世善学者得其神理,不善学者以一种实用思维模式去简单总结其中的笔墨规律,从而将整体的,完整的唐人楷法简单化、公式化,也就难以把握唐人的磅礴气象、壮美内质。这与其说是唐楷的弊病,不如说是后世学习过程中的误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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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对唐楷的取法过程中,结合自己的审美取向和艺术追求,将学习的重点落在褚遂良的楷书上。褚遂良《雁塔圣教序》,秦文锦评曰:“此碑尤婉媚遒逸,波拂如游丝。能将转折微妙处一一传出,摩勒之精,为有唐各碑之冠。”在褚遂良的楷书创作中,动态之美不是无意之举,而是明确的艺术追求。而《大字阴符经》,无论其是否为褚氏真迹,作为褚遂良书法体系中的成功创作,一方面笔墨流走,富于节律之美;另一方面构字、笔法中,暗合隶意,从而和魏书、隋人书法,均有顺承结合之处,是我心目中楷书创作的重要可消化元素。

当代楷书创作,依托经典进行考量,存在一些误区。这种误区表现在碑学范畴楷书的创作中,往往在于误将笔墨的粗野、字型的过度夸张变型当作碑学体系雄强之美的表达方式,其背后所隐藏的,是缺少对书法本体的细微体察。对于雄强之美的碑学体系楷法缺少本质认识。魏书固然有神彩飞扬之作,但其本质,无不落实于天真浑厚,内质沉静艰深,如前所叙,是在动静之间寻求一种动态的平衡。而当代某些此类创作,一味张扬个性的背后,恰恰是底气不足,缺乏真实的个性。作为楷书,当其完全丧失详、静之美,实际上也就丧失了楷书存在的深厚社会文化背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而纯粹帖学体系的楷书,往往局限于一家一体,追求小情调,小趣味,以阴柔的审美趋向为主要特征,其笔调过于流走,其形态多过于秀美。作为个人的逸兴闲情,历史亦不乏其人,但如若从历史的角度,从一个书法创作者的历史责任进行考量,则该类楷书创作则缺少艺术创作的本质元素:创新元素。在这样一个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时代,艺术创作者必须承担应有的文化责任,所以对于此类楷书创作也应当保持清醒的认识,这可以是创作的起点,但决不应该成为创作的终极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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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以上认识,我的楷书创作试图打破简单的形式局限,以保有楷书创作中的审美核心——壮美内质为根本目标,希图实现楷书创作中的内在融合。魏书变化丰富,开合较大,富有激情。我重视其在不拘手法的创造中形成的效果;而对这种现实效果的笔法进行改造从本质上来说就是崭新的过程。举例来说,魏书横划中,有一种削笔而下起头的方法,这其实是直接镌刻上石形成的“切刀”的笔势效果。但这种笔势爽利干净,富于速度感,我在楷书创作中通过自身探索以狼毫切笔之法创作出如此笔法。而基于对楷书庙堂性质宏大叙事状态的认同,我从结体上较多放弃了魏书以外的飞扬恣肆,而是借鉴其生动率性之处,从一些精巧的方面,以唐楷为基础,以魏书为创新因素,进行细致含蓄的融合改造,从而构建属于自我楷书创作的空间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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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过庭《书谱》中说:“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性情。”如果说笔法结构改造是形质的改造,那么,选择较为动态,使转明晰的学习对象则是创造楷书“时序”之美的客观要求:“这种时序之美,最能体现作者的情性,表现着创作中的激情与个性”(李刚田语)。唐楷法度森严,即便于动态使转中亦求笔笔到位,而在当代书法纯粹艺术化的追求中,笔笔到位,则实多虚少,缺乏艺术创作和审美中的思维空间,故参照于魏书:写中一些不完善成份,对于唐楷的笔笔到位进行改造。例如有些笔划,我在书写过程中求遽尔收停,一方面更加突出了楷书创作中的速度感,彰显创作的情绪性和随机性,另一方面也因此寻求整体创作的虚实相生,凸显当代楷书创作的艺术性。

总体而言,我的楷书创作首先经历了从魏书到唐楷,又从唐楷回归魏书的学习过程。而根植于我对楷书壮美内质的追求,对于当代楷书立足传统,寻求创新的信念,选择适合自我性情的古代碑帖,以壮美内质为融合的主要准绳,以唐楷、魏书相互改造,从而寻找属于自我,呼应时代的正大楷书。而我基于如此观念创作的楷书册页《董其昌画禅室随笔节抄》在2006年荣幸获得第二届中国书法兰亭奖创作奖,是当代书坛对我楷书创作的鼓励与肯定。激发了我对自己楷书风格的永恒追求。我认为,对于具有壮美内质楷书风气的呼唤是时代精神的要求,是民族文化复兴的要求。而自我创作中相关于此的现实探索,则希望对于当代的楷书创作者具备一定的参考意义。

李啸
现任江苏省书法院院长。江苏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楷书委员会秘书长,中国书法家协会评审委员、文化部全国青联委员、中国沧浪书社社员、江苏省文联委员、江苏国际文化交流中心理事、江苏省海外联谊会理事、南京财经大学兼职教授。是江苏省首批紫金文化艺术英才、江苏省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江苏省中青年德艺双馨艺术家、江苏省宣传文化系统“五个一批”人才、江苏省“333”工程学科带头人。被评为“江苏2018年十大中华文化人物”。国家一级美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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