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观儒家(二)
儒家之修行,讲究行燕坐,明知止。对比一下佛家与道家:佛家入禅定,证空明;道家致虚极,守静笃。燕坐,即安坐、闲坐。《仪礼·燕礼》曰:“宾反入,及卿大夫皆说(通脱)屦升,就席。”(东汉)郑玄注曰:“凡燕坐必说(通脱)屦,屦贱不在堂也。”(唐)贾公彦疏曰:“凡在堂立行礼不说屦,安坐则说屦……以其屦在足贱,不宜在堂,陈于尊者之侧也。”燕坐乃儒家学者聚会时之坐法,乃安禅、坐禅之异名。不管是燕坐、入禅还是致虚极,说的都是修行时要摒弃欲望,做深层次之思考,如此,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道家与佛家之理想相对来说是消极的,而儒家是入世思想,儒家弟子之修行都应该明知止。
《大学》曰: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知止者,适可而止,知足不辱。定者,定形也,确定理想也。静者,无杂念也。道经曰:
一尘不染谓之清,一念不起谓之静。
可见,古代之静并非今日之静,今日之静表示不吵闹,而古代静之本意却表示心无杂念。定乃身体之不动,而静实乃心之不动。
安者,不患得患失,善处于现状。古人将三面环山一面开口之地形称为安,三面环山表示无后顾之忧,无被暗算、偷袭之虑。故古代很多大城市之建立都首选这种地势,如长安(今西安)、临安(今杭州)、高安等。
虑者,具长远智谋。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告诫他人应有长远眼光与周密思虑。忧,指担心眼前某件(坏)事会发生;虑,指担心未来某件(好)事不发生。得者,得的是人生之理想,此乃思想之最高境界,终有所成。
《老子·十章》云: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
又《老子·三十九章》云: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
虽然《老子》成书在《大学》之前,但“虑而后能得”,却能用《老子》很好地注释。《大学》原为《礼记》中的一篇,相传为曾参所作,其出现应该晚于《老子》。孔子比老子稍小几岁,而曾参比孔子小46岁。儒家参照道家来推演自己之学说并非不可能,儒道两家虽然主张颇有不同,但起源却很相近。
天得一以清。上古神话认为,盘古开天辟地后,轻清者上浮而为天,重浊者下沉而为地。“一尘不染谓之清”,而今日之天空却不再“清”,大城市的夜晚再也难以看到孩提时常见之银河。
地得一以宁。宁之本意,为(使)回家,如息事宁人,即平息事件后让人回家;再如鸡犬不宁,即鸡犬在外不肯回“家”,用来喻指外面很乱,鸡犬都不敢休息。宁,繁体为寧,从造字上来看,其具有很深刻之家庭意味。上有“宀”字头,表示“寧”先得有房子,没房子怎么回家?房子下面是心,表示是安居而不仅仅是定居。知止而后有定,定仅指身体之不动,就像中了孙悟空之定身术一样,定居于此并不意味着开开心心地住于地。而安居则不同,安居不但表示房子在此,且心也在此;安居才能乐业,安居才有安全感,这从“安”之本意(三面环山之地)就可明显看出。再下面是皿,指用来盛装衣食等物之器具,引申为财物。可见,要想宁,除了能安居外,还得有饭吃、有衣穿、有钱用。最下面是丁,即人口,特指壮丁,即青壮年男子。要想宁,除了能安居、有饭吃、有衣穿、有闲钱用之外,还要有儿子。可见,古人认为“有子万事足”是有一定道理的。作为题外话,作者再补充一句。通常民间认为,古代中国人,特别是南方人,有比较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其本质可能并非如此。因为男丁要肩负着保家卫国、家族传承、光宗耀祖等责任,所以受到家庭更多的关注也是可理解的。
神得一以灵。神得“一”才能成为神灵,除了能够飞行绝迹、变幻莫测之外,还能长生不老,与万物沟通。
谷得一以盈,盈就是饱满,预示着丰收。
万物得一以生,生就是生发与生长。
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什么叫正呢?儒家学说孔子自以为“吾道一以贯之”,曾参概括为“忠恕之道”,若用一个字来概括,即“仁”;道家学说若用一个字来概括,即“道”;若将儒、道两家学说合起来用一个字概括,则这个字当之无愧地应该为“正”字。为什么呢?儒家讲知止,止于什么呢?止于“一”,即道家所谓之“一”。止与一合在一起,就是“正”!因此《老子·四十五章》云:“清静以为天下正。”道家如此,儒家亦如此。《大学》所谓“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在此用“近道”一词,说明在老子、孔子与曾参那个时代,儒家与道家,或许并无严格界限。
古人关于“静”与“正”之修持,体现在很多方面,如《六韬·武韬·文启第十四》曰:
太公曰:“……圣人务静之,贤人务正之。愚人不能正,故与人争。……天下之人如流水,障之则止,启之则行,静之则清。”……太公曰:“天有常形,民有常生,与天下共其生而天下静矣。……”
德国哲学家、数学家莱布尼茨曾说:
(中国文字)也许在很大程度上与哲学有关,也许建立在非常理性的基础之上,如数学、秩序以及事物之间的关系所代表的那样。
莱布尼茨贵此等见解,应该能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一些问题。
将中国大陆科学家从来没有获得过诺贝尔奖归罪于儒家传统文化,不管正确与否,今人都应深刻反思。首先,中国有多少现代学者受的是传统教育呢?古中国之传统教育是书院式或门派式的,师生间的交流丰富而深刻。传统教育之把握者与管理者皆是先生,即现代意义上的老师;而现代教育之管理者是体制,所以现代教育之不成功不能归咎于传统思想。孔子是传统教育之杰出代表,其除了传道授业解惑之外,还经常与学生一起组织文艺活动与体育运动并亲身参与,真正达到了“德智体美劳”教育之完美结合。
今日之中国,教育都是学院式的,是一种复制或翻版活动。老师对每个学生讲的都一样,每门课都有统一的教学大纲,这怎能因材施教?一届届的毕业生,正如机器复制产品一样!当今多数中国学者思想不够深刻,几乎纯粹是被今日之教育模式影响出来的,跟古人并无多大关联。在当今之中国,教师都被迫按大纲授课,教务处还经常组织检查活动,看教师在教学过程中是否按部就班。这些条条框框,使得教师在想发挥个性时顾虑重重,从而导致教育水平大大下降。
而在当今之中国,不少研究生,即便是博士,想见导师一面都难;想与导师一起交流一个下午,难上加难。这应该也与中国古人重传道之教育方式无关。
在欧美之高等教育与研究生教育走向书院模式时,当代中国却将之抛弃,并在学院教育模式中深深陷落。因此,今日之中国学者思想比较保守,并不能归咎于在中国古代经典思想与古代教育理念。毕竟,今人并未按照老祖宗之模式在教学、读书。在现代课堂里,绝大多数学生很少涉及中国古代经典之学习。建筑、机械制造等专业之专家甚至没深入了解过《考工记》、《天工开物》、《园冶》等著作,生物学、社会学等专业之专家甚至没认真拜读过《齐民要术》等书,地理、测绘等专业之专家甚至读不懂《水经注》……当代中国学者连古代之科学经典都没弄明白,却将今人不能在科学顶峰之上徜徉之困境归罪于中国传统思想,这难道是明智的吗?
袁隆平院士在解释其所研制的杂交水稻之优良性时,说其理论原理部分来自《齐民要术·五十六》:
以马覆驴,所生骡者形容壮大……母长则受驹,父大则子壮。
这说明,中国古代很早就对生物界之杂种优势作了科学论证。1400多年前之经典,能解决当今地球上数十亿人之口粮问题,这也算是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