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诗词中的贾元春和秦可卿

天才曹雪芹“恣意游戏于笔墨之中”(第八回脂批),倾注了一生的心血,创作了《红楼梦》这部旷世巨著,其中充分展示了他几乎无所不能的才华。第一回脂批就指出:“余谓雪芹撰此书,中亦有传诗之意”,因此,诗词绝对是《红楼梦》中,不可忽略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红楼诗词难解的原因,不仅在于诗词扮演了诗谶的角色,更在于诗词中有作者难言的“甄士隐”。如同红楼梦中人,“妙在全是指东击西、打草惊蛇之笔,若看其写一人即作此一人看,先生便呆了。”(第三回脂批),是为了“甄士隐”,具有“甄士隐”之功能的红楼诗词,往往同样也并不局限于只暗写某个特定红楼梦中人,红楼诗词因而具有多义性。

红楼诗词中,除了上文[注1]所解析的、与秦可卿和元妃明显相关的部分,还有相当部分,似乎只在咏叹历史,与文本无涉,但其实也与相互联通的两人密切相关,这与两人在文本中所扮演的角色的重要性有关。

虽然两人看起来戏分并不多,无法与宝黛钗相提并论,但十二钗的判词和梦曲都只是总结其本人的人生经历和结局,只有秦可卿是个例外,死得最早。

【判词】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曲】《好事终》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却总结了宁荣二府的大势和结局,虽然将家族败落完全归咎于贾敬(隐指雍正),却将“败家的根本”归结于秦可卿的所谓的“风情月貌”。

而前八十回元妃只在第十八回归省庆元宵时,惊鸿一现。该回元妃只点了四出戏,但脂批却指出:“第一出《豪宴》,《一捧雪》中,伏贾家之败”;第二出《乞巧》,《长生殿》中,伏元妃之死”;第三出《仙缘》,《邯郸梦》中,伏甄宝玉送玉”;第四出《离魂》,《牡丹亭》中,伏黛玉死。所点之戏剧伏四事,乃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

作为正统之象征一一“玉兄与十二钗之太虚幻境”(第十六回脂批)的大观园之两大正钗,两人在以正统视角描述的红楼文本中,具有提纲挈领的作用一一秦可卿真正是“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第七回脂批),而元妃是通部书的重中之重一一大观园正文所隐喻的比托于秦可卿的“九十春光”的开启者。

作者所处的雍乾时代,“文字狱”密布,而雍乾通往帝王宝座之路,洒满了包括废太子胤礽在内的无尽血泪。这个时代绝不容许任何人为废太子胤礽鸣不平,于是天才的作者在步步惊心的“文字狱”丛林中,假借意在“使闺阁昭传”,以秦可卿隐指废太子胤礽。在假借意在“使闺阁昭传”的文本中,只有贵妃级别才足以匹敌废太子的身份。

因此,秦可卿本质上也是贵妃级别的存在,只是在“贾雨村、甄士隐”的文本中,看起来不是那么明显而已。秦可卿和元妃相互连通,文本中关于妃子的怀古诗,其中的深意因此也可得以解读。

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编的怀古诗中,《交趾怀古》几乎就是为风月宝鉴背面的元妃和秦可卿量身定制。“铜铸金镛振纪纲,声传海外播戎羌。马援自是功劳大,铁笛无烦说子房”,可以说是写元妃,更应该说是写秦可卿。

“马援自是功劳大”,暗喻元妃加封开启贾家的末世繁华,对贾家劳苦功高;“铜铸金镛振纪纲,声传海外播戎羌”,则对应元妃之封号贤德妃一一元妃之“贤德”,可誉满宫中,亦可名扬天下。

而秦可卿所隐指的胤礽,曾经在太子位上,辅佐康熙,殚精竭虑,劳苦功高,而且,秦可卿是文本中正统之象征,又几乎完美无瑕,只有她继承皇位才符合伦理纲常,才能近悦远来、四海宾服。她“行事温柔和平”,又“怜贫惜贱、慈老爱幼”,若能成功登上龙位,相信也会施行仁政,建立莫大的功绩。

薛小妹怀古诗之《马嵬怀古》“寂寞脂痕渍汗光,温柔一旦付东洋。只因遗得风流迹,此日衣衾尚有香。”咏叹的是杨贵妃,真实目的当然在于写元妃和秦可卿。前两句感叹元妃和秦可卿之死,与皇上的所有旧日恩情成了一场空,后两句则感怀她们美德的芬芳永留人间。

林黛玉《五美吟》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忆旧儿家。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西施)”前两句感叹繁华如梦,秦可卿和元妃“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后两句又归结到秦可卿魂托凤姐的处常智慧。

而元妃之梦曲中,“望家乡,路远山高”、“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归省庆元宵,元春隔帘含泪谓其父曰:“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同样也是肯定家常天伦之乐,而对如幻梦泡影般的权势富贵持否定态度。

在相当程度上,可以说元妃和秦可卿是一体的,都指向同一个人一一胤礽。薛小妹怀古诗之《青冢怀古》:“黑水茫茫咽不流,冰弦拨尽曲中愁。汉家制度诚堪叹,樗栎应惭万古羞。”;林黛玉《五美吟》(明妃):“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命薄古今同。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似乎对康熙废除胤礽太子之位颇有微词。

《五美吟》(绿珠)“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虽然绿珠不是妃子,但康熙(1722年)和胤礽(1724年)死亡的时间相隔不远,诗的隐义也与《青冢怀古》和《五美吟》(明妃)大同小异。

《五美吟》(虞姬)“肠断乌骓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楚帐中。”,似乎在感叹秦可卿(胤礽)不早作了断,最后在雍正朝备受折磨,屈辱而死。

第五回秦可卿第一次登场,因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尤氏乃治酒,请贾母等赏花,携秦可卿过来邀请。对于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脂砚斋马上作批道:“元春消息动矣。”

也就是在该回,宝玉于秦可卿卧室里开始了梦游太虚幻境之旅,入梦前,宝玉看到墙上的对联“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嫩寒锁梦因春冷”,就是隐喻胤礽的人生曾经如繁花似锦的春天,但最终逃不过“落花流水春去也”的结局,一切只是失去人身自由(“锁”)的南柯一梦,同时暗喻在秦可卿之后,贾宝玉及诸芳演绎的由元妃开启的、寓言了比托于秦可卿的“玉兄与十二钗之太虚幻境”(脂批)一一大观园“九十春光”,注定是一场凄寒的春梦。

第七十回过后,贾家已进入“真事将显”的最后的“第三秋”[注2],元妃并未死亡。但在“迷失无稿”的部分,元妃一定会死亡,而她的死亡即意味着“九十春光”里正统的终结,正统之象征一一大观园里的青春也将彻底散场,贾环(谐音家患、假皇)、贾赦和邢夫人等非正统一方将执掌荣国府。

第七十回宝琴所作的词《西江月》、“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句,暗示秦可卿、元妃死后,正统只剩残影,即“汉苑零星有限”;而非正统一方气焰嚣张,即“隋堤[注3]点缀无穷”。

“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几处落红庭院,谁家香雪帘栊?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则暗示正统之“三春”结束之后,“接二连三,牵五挂四”(第一回)之下,许多家庭蒙难,颠沛流离的序幕拉开,与第十三回秦可卿魂托凤姐时的临别赠言“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相呼应。

但贾敬、贾环、贾赦等得到的也不过是“末利”[注4]。第十八回元春归省庆元宵时所点的四出戏中的第一出《豪宴》,脂批指出“《一捧雪》中,伏贾家之败。”贾家之败,即意味着非正统贾敬、贾环一方最终也逃脱不了败亡的下场。

薛小妹怀古诗《广陵怀古》“蝉噪鸦栖转眼过,隋堤风景近如何。只缘占得风流号,惹出纷纷口舌多。”前两句写的是非正统鼓噪嚣张又能怎样,也不过只是历史的一片云烟。后两句写曾经“点缀无穷”的“隋堤”一一非正统一方,又能怎样,最终很快走入历史,不过成为后人的笑谈。

脂批所谓“写假则知真”,诗词在风月宝鉴正面也是“假语存”,探究诗词在风月宝鉴背面的“真事隐”,也可知作者心目中以胤礽为中心的关于正统与非正统之间惨然厮杀的“真”。

注1、系列拙文 24《秦可卿和元妃一一神奇的联结》

注2、详见系列拙文 20《“三春”何解?》

注3、民间广为流传,隋炀帝弑父杀兄,以与隋炀帝有关的隋堤隐喻非正统一方,恰当至极。

注4、第六十回,茉莉粉替去蔷薇硝,茉莉谐音末利,即末世之利;蔷薇硝谐音强危消,即第七回回前总批所云“正强忽弱谁明?”文本以荣国府中的反派、庶出的贾环想要嫡兄宝玉房中芳官的蔷薇硝,最后只得到茉莉粉,暗喻曾经极为强大的胤礽已消亡,而其弟胤禛(康熙庶子)所得到的也不过是末世。

作者:郭进行,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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