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一辈子,一生历历在目

天微晴,空气中隐约便有了蝉鸣,我亦准确地听到珠颈斑鸠,在前面的两幢楼之间叫唤,粗犷的嗓音,一声高过一声。
有亮光照进阳台,是我开花的茉莉所需要的那种柔和的光照。天光云影,微风不燥,这情景,总是让我想起很久以前某个熟悉的日子。
那时候,我喜欢在这样的日子,斑鸠叫得异常热烈,和妈妈一起去往外婆家。妈妈帮我梳两根麻花辫,或者扎上两个蝴蝶结,我走在路上一蹦一跳,蝴蝶结就会窜得老高,像风中翻飞的两只红蝴蝶或者黄蝴蝶。
我沿着逼仄的乡间小路撒欢,一路都是斑鸠的叫声,在我们农村,那时斑鸠不叫斑鸠,我们称它为“蒲鸽子”,我喜欢侧耳倾听着它“咕咕咕”的叫声,那声音非常具有穿透力,仿佛能够穿透我生命的全部。
我和妈妈的话很少,安静地走在荒野小径上,其间绿树掩映着村庄,走过的田埂小路,总有露水打湿我的脚丫,我特别喜欢这种清新潮湿的感觉,像我家小狗柔软的舌头舔过我的小脚,又痒又舒服。
那时候,妈妈是我眼里的女神,外婆也还健在,我以为她们永远会像门前的那座山般的存在,永远不老,永远长青,我怎么长也长不过她们的肩膀。
那时候,我还是心思纯简,不知道罗岭以外的任何天地。我以为城市的公园就是开着各种花,像我们乡下的蒲公英,芥菜花,婆婆纳,满园子都是。我以为动物园里集中关着许多我见过的鸟雀,包括麻雀和八哥,因我认知的局限性,我每天都快乐得像个神仙。
现在,我总是一脸沧桑,总是在欢快的鸟叫声里捕捉到愁苦和无奈,埋怨和控诉,我知道,那是因为自己已经经历了生活的沧桑和苦痛,我离纯真已经越来越远。
那时,我去外婆家通常是去找表姐的,我跟大我几个月的表姐感情很深,年幼的心总是很真,欢喜都写在脸上,我喜欢表姐毫不遮掩,而至于其他人,总是被我熟视无睹,这里面包括我的外婆和舅舅。
记忆中的外婆,成天踩着一双大脚忙忙碌碌,不是在灶台边忙上忙下,就是在菜园子里转来转去,浑身充满着力量。
我的舅舅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喜欢蹙眉,不爱说话,我知道他有海啸般的心事,却总是找不到合适的途径来表达。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观察到他的不容易,但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因他有着如海的深沉,让人难以靠近,从小,我对他的惧怕远远多过欢喜。
当然,一个孩子的胆怯是短暂而飘渺的,那也仅仅是偶尔想起或陷入某一特定情境时才有的感觉。更多的时光,我都像表姐的一根小尾巴,前前后后的跟着她,粘着她,我以为自己会赖上她一辈子。
也是在我真正长大以后,我才发现自己小时候是一个特别需要被看见和被爱的孩子,为什么会这样?大概是与生俱来的性格和妈妈不善表达感情有关。其实那时候农村的孩子多数是这样冷冰冰的长大,而我却不能接受这份冷淡。
后来我走出家乡的那片天空,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才知道人生最多是离别,漫长的一生不过是由无数个片断组合而成。当我明白这一切时,我与家乡以及外婆家的连接已经越来越少,我与表姐的联系也已经微乎其微。
我们在各自的生活里忙碌,我们渐渐少有交集,即便偶尔想起,也不知道话该从何说起。一地鸡毛的日子和总也理不顺的情绪,唉!生活是一团麻,还是闷头往前闯吧!
那日,接到舅舅病重的消息,我听到表姐在电话那头啜泣,那份深深地心疼,令我心如刀割,泪如雨下。往事如同重新开启了新模式,那些曾经我认为不太在意的细节,在这一时刻却是最为隐秘的伤痛,清晰可数。
我仿佛再次看见了我那远去的外婆和离开自己已经有16年的妈妈,在时光深处依旧明艳生动,可我怎么也触摸不到这份真实。我仿佛又看见死亡的地平线在眼前若隐若现,生命的脆弱与人生的虚无令我惴惴不安,我竟是如此无能又无力。
那一个个渐行渐远的背影,那些我曾经还来不及认真对待的亲人,用一个个猝不及防的意外让我瞠目结舌,让我不敢面对人世的残酷。向死而生,我们竟活得如此悲壮。
一转眼,一辈子,一生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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