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强:火车上的老人
┃火车上的老人┃
文/颜强
火车,一路向南,喘着粗气在暮春的细雨中穿梭。
我一直认为,我的生活在不断地错过。因为考试发挥失常,错过了心仪的大学和爱情;因为同事的父亲关系,我错过了加薪和升职;因为堵车,我甚至错过了此行最后的航班。
父亲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要求我必须在清明节之前赶到家。父亲是老农民,没见过世面,又犟得像头牛,根本不能理解作为公司高管在我,平日的繁忙与辛苦。
火车越往南行,山越来越多了。透过模糊的车窗玻璃,只能看见车外远山的轮廓和灰蒙蒙的峰峦,还有一条条不知名的道路。
我呆呆地看着窗外,想缓解我内心的焦躁。前排的那个婴儿似乎在和我作对,一直啼哭着,用一种很刺耳的声调,不停地搅动我的耳膜。后面有几个东北汉子,大声地说着粗俗痞气的笑话,引得我对面一个涂抹得很夸张的大盘子脸女人,不停地扭动肥胖的腰肢,旁若无人地发笑,发出像乌鸦一样的,咿咿呀呀的嘶哑声。
车厢里的空气是压抑的,散发出一股发霉的味道。
我讨厌身边发生的一切,太糟糕了。
我的邻座,坐着一个古怪的风烛残年的老人。他套着一件洗得褪色了的蓝咔叽布老式国防装,因为比较瘦弱,穿在身上就像一件宽松的袍子,显得很滑稽。更可笑的是,自上车以来,他的左手一直保持一个怪异的动作,一动不动。他的肘关节处紧贴着腹部,向前虚握着拳头,感觉像是胳膊肘夹着一本书,手里还握着一根棍子一样。老人的右手提着一个印着某服饰品牌的袋子,里面装着一些水果,还有香烛钱纸等物。
突然,火车快速地驶入一条隧道,窗外一下子全黑了,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对于黑暗,从小到大我都比较恐惧。
我不由自主地朝老人身边稍微靠了靠,碰上了老人那只奇怪的左手。
老人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透露出善意,向外缩了一下身子,再次挺直腰杆,左手还是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
此刻我感觉到,这个看似瘦小的老人的身体里,似乎蕴藏着一股神奇的力量。我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老人应该感受到了我探索的眼神,朝我憨憨地点点头,操着一口河南方言说:“下一站,俺就要下车了,这趟车,坐得可怪累的了。”
我出自礼貌地笑了笑,指着他的左手,好奇地问道:“您这手一直这样抬着,为什么不放下来?”
老人讪讪地笑道:“俺这老伙计呀,就这个样,搁了70年了,放不下哟。”看见我有些疑惑,老人解释说,“俺这只手啊,还是在朝鲜战场上负的伤,当年医疗条件有限,落下了这个老毛病,影响市容咧!……”
老人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说话过程中,还忘不了自嘲几句。
和我聊了一会后,老人紧绷的身体也有些放松了,他把腿向前挪了挪,把装着水果杂物的袋子轻轻放在脚边。我看见老人穿着一双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老黄胶鞋,洗得有些泛白了,就连鞋带绳都是那种不知从哪里拆下来的的包装带,横七竖八地扎在鞋上。
“您这是?……”虽然我猜到了一些什么,但还是忍不住指着那个袋子问了一句。
“俺是来祭拜一下俺爹!这不清明节了嘛,趁俺还能走动。哎,身子骨也不利索了,走不了几年了哟!”
“您父亲?”我忍不住打断老人的话。
“是的。”老人眼神有点迷离,沉思片刻后,摇晃了一下机械般的左手,“俺打从生下来,就没看见过他,听俺娘讲,俺爹身材高大魁梧,可不像俺这么瘦小,就在这个地方杀了不少日本鬼子,是条汉子……”
就在老人刚打开话匣子,说的兴趣高涨时,火车的喇叭里传来一阵悦耳的歌声,然后一个银铃般的女声说道:“欢迎来到抗战老区H县,这里英雄故事迭出,自然风光秀美……”
老人颤巍巍站起身来,我刚想起身去扶一下他,被他那铁臂般的左手挡了下来,他提着袋子朝我点点头,往车门方向走去。
此时,火车正冲出隧道,窗外雨停了,群峰如洗,远山含黛,一缕耀眼的阳光穿过云层,透过车窗照射了进来。
作者简介:颜强,男,湖南湘乡人。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湘乡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在《中国文化报》《小小说月刊》《小小说选刊》《青年作家》《微型小说月报》等刊物发表小小说作品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