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楚晖作品丨初识大爷在淮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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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有一种爱无需太多言语表达,很多时候面对面却又无法细诉,然而,又令你在人生成长的日子里,尤其是在你为人父或为人母以后,越发感触到血浓于水的亲情味道,会伴随自己一生一世。
——题记
鼓钟锵锵,淮水汤汤。美丽的淮河承载着我孩童时的片片清欢。淮畔初识亲大爷([dà yé]伯父)不失为美事一桩,总会兴奋不已,其情景记忆特别深刻,甚至终生难忘,回想起来如同往日光景重现。
爸在阜阳地区凤台县(划归淮南之前)一家国营工厂工作,我在爸身边度过了那个盛夏季节。一天午饭后,爸带我去理发,他理个平头、光光胡子、掏掏耳朵,我剃了个茶壶盖发型,回宿舍途中,爸哼着我听不懂的戏曲,好似有什么喜事要发生。
到了宿舍,爸一改穿着,工作服换成了白色衬衣、深蓝色裤子和解放牌军用鞋,对我说:“快洗头,换上干净的衣裤、穿上新凉鞋,马上去县城看望你大爷。上午厂部接到你大爷的电话,还留了地址”。
一听说去县城见大爷,我很高兴,可以利用进城的时机去新华书店买连环画书看了。因为在老家经常见到几位大爷,村庄左邻右舍我有三位大爷,都干农活,来凤台县城会有啥事吗?我问爸:“马上见到的是咱庄哪位大爷呀?他来这有啥事?”
爸说:“你还没见过你大爷的面呢,他一直在外地工作,修水利、治淮河,咱们一家的你亲大爷。”那是我第一次听爸说我还有一位亲大爷。
爸锁上门、拉着我的小手出发。翻过一道道山岭、低丘;穿越一片片树林、小溪;溪水深处有几头水牛在那里舒服地昂头仰天“哞—哞—”地叫着,还有几位牧童快乐地戏水;大山南麓水泥厂高高的烟囱冒着白烟分散在空中,形如片片云朵飘向远方;远处不时传来轰隆隆的爆炸声,爸说那是开山炸石头的。走了好久还没走出山窝,啥时候才能见到亲大爷呀?
我忍不住问爸:“啥时候才能到县城呀?大爷还有亲的和不亲的吗?马上要见的大爷到底是谁呀?”
爸见我打破砂锅纹(问)到底急不可待的样子,抚摸着我的头微笑着指向前方对我说:“你往前跑,跑过这片乱石堆在那等我,我就对你讲。”我快速奔跑,爸在后边紧撵慢赶。
我穿过了那片乱石堆,站在一块岩石上喘粗气,扭头望去,突然发现一条大河,这不就是美丽的淮河吗?阳光斜射、河水波光粼粼,马达轰鸣、风帆点点,一切都是美好的样子。
爸赶了上来,坐在石块上小憩,从衬衣口袋掏出一包“光明”牌纸烟,我从爸的裤兜掏出“洋火(火柴)”给爸点烟,和爸一起观赏淮河风帆美景,北边渡口还有冒着黑烟的两艘大轮船,把一辆辆汽车和拖拉机往返运过河,此时的我已经忘记刚才爸给我答案的许诺了。
爸搀着我小心翼翼地下山向河边走去,到了渡口,爸给我一毛钱叫我去买船票,我屁颠屁颠地跑到售票处排队,大人说小孩坐船不用买票,我不明白啥意思,轮到我了,我欠着脚扒着小小窗口说买票,窗口里传出声音:“你这么矮小连窗台都够不着坐船不要票。”我说是给爸买的,售票员给我一张票,又找回五分钱,还夸我“这小屁孩怪懂事唻!”
我把一张船票和五分硬币交给爸,爸笑着也夸我一句:“你怪照(可以)唻,这五分钱留你买画书看吧!”一听买画书,正中我意,我高兴得蹦了起来。
一辆辆汽车和拖拉机开上大轮,行人也陆续上船。大轮鸣笛摆渡离岸,船后搅出一个个漩涡,一群水鸟叼出一条条白鱼飞向山林。
亲人相逢话语多。大爷年少时求学在外,工作后服从组织调配,哪里困难、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尤其是治理淮河,四海为家、居无定所。爸为了生计,拿着奶奶塞给的两块小秫秫(高粱)面馍、穿上爷爷的破袍子独闯淮南落地生根。爸和大爷虽是一胞兄弟,总是离多聚少。
上岸就见到亲大爷了。想见心更怯,不敢问爸爸。我心里忐忑不安。爸突然问我:“一会上岸就见到你大爷了,可想好说啥唻?”
河岸就是汽车站,爸抚摸着我的头往车站大院走去,掏出一张小纸条,对照招待所一扇扇房门号寻找大爷住处。爸突然停下脚步,一位高大魁梧、身穿圆领汗衫的大汉起身迎接,比爸高出大半头,这就是我亲大爷吗?我不敢正眼看,害羞地躲到了爸的身后。走进房间,大爷从盆架上拿毛巾让爸擦擦汗,顺手拉住我的双手悬空转了几圈,又把我抱在怀里,靠近他那滚烫的胸怀,我顿时感觉到亲切了许多。大爷还用他那坚硬的胡茬亲我的小脸蛋,骨子里的那份亲情瞬间融进我的血肉里。大爷把他的折扇递给我爸,又递过去一茶缸温开水,从提包里掏出一瓶汽水给我,说是晌午吃饭时会务组发的没舍得喝给我留的,大爷半搂着我跟他坐在一起,用草帽沿给我扇风,和爸聊了很多很多,话题中只有“蚌埠、阜阳,淮委、淮河,水利、大水,国家、治理”这些陌生字眼我听得较为清晰,其他我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招待所院外就是淮河与汽车轮渡,大爷抚摸着我的头,我和爸随同大爷一起走到淮河岸边,站在大柳树下看百舸争流、淮水东逝。大爷指着斜对面悬崖峭壁给我讲述“黑龙潭无底洞”的故事,还有关于“淮南王和淮王鱼”的美丽传说;指着汽车轮渡这个位置又说:“会有那么一天,国家富裕了,就在轮渡这个位置,还有淮南那里都要修建大桥,到那时过河就方便多了。”我和爸听大爷讲述着在淮河上修建大桥像是在做梦一样,但是大爷说话既严肃认真又很有信心。
“此地他年颂遗爱,观鱼并记老庄周。”当年苏轼惜别淮河黑龙潭这儿就是怀着美好愿望踏上征程的。夕阳西下,我和爸要过河返回了,大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毛钱说留我买画书看,又抱着我亲了我两个小脸蛋,胡茬依然坚硬。我和爸踏上轮渡,大船徐徐离岸,大爷还站在岸边大柳树下叉着腰向我们挥手。
返回的路上,爸才告诉我这位亲大爷是他一个娘的二哥,我们庄第一位大学生,是治理淮河的大功臣。爸又补充说,他一个娘的大哥,个头比二哥还要高,不幸在“跃进年(1960年)”饿死了。爸说到这儿时,自己揉了揉湿润的双眼。
人世间有一种爱无需太多言语表达,很多时候面对面却又无法细诉,然而,又令你在人生成长的日子里,尤其是在你为人之父或为人之母以后,越发感触到血浓于水的亲情味道,会伴随自己一生一世。大爷对我这位乡土侄儿的疼爱,淮河畔的初次相见,仅仅是个开端。
大爷的圆领汗衫背后印着八个红字,还有汗衫左胸前、草帽沿上和手提包上的红题字都是同一字体,一直刻印在我的脑壁上。后来我读书识字方知那八个红字是毛主席的手题“一定要把淮河修好”,那个时代,这八字手题随处可见,那是一种精神和力量,更是共和国共产党人治淮治水造福民众的一种国家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