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说】从舌诊发展源流看舌“ 胎” 到舌“ 苔” 的转变
人的舌苔与苔藓相似,这是显而易见的。张仲景创立舌诊之时,却记写为“ 胎”。究其立名之义, 应当是借鉴了“苔”之音义,但不直接用“苔”字,当是因“苔”字属“草”,而张仲景视舌苔为人体之部分,故改其形符而写作“胎”。从这个角度看,张仲景记舌苔写作“胎”,并非借用“胎”字,只是其新造字恰好与胞胎之“胎”同形而已。清代医家张璐《伤寒绪论》中解释:“舌胎之名,始于长沙,以其邪气入里,如有所怀,故谓之胎”。张璐的解释显属望文生义。
查古今多种工具书,只有《汉语大字典》和《汉字源流字典》讲及“胎”有“舌上的垢腻” 这一义项。另外,几种中医专业小字典也有相关释义,但有“通苔”“同苔”“苔的假借字”等不同说法。前一释义直接指“胎”有“舌上的垢腻”这一义项,此种释义相对可取;而“通苔”“同苔”等释义,都不太合宜。因为明以前的古籍中并没有写成“苔”的,所以“苔”不能视为此义的本字或古字;又因为记写为“胎”并非简单地无字可用的借写,所以说“假借”也不能反映真实情况。
“舌胎”的写法相沿一千多年,至明末,才开始有了变化。明清之际卢之颐(公元1598—1664年)所著《痎疟论疏》中出现“舌苔”一词,这在此前医学书籍中未曾出现。但“舌苔”这一新写法开始应用并不广,在其他医学著作中很少见到,在其本人的其他著作中还是写作“舌胎”;此后一段时间,“舌胎”与“舌苔”处于混用状态;再后来,“舌苔” 一词被一些医家发现,并就两种写法展开相关讨论。
清代吴鞠通认为,舌苔之字当从草字头而不从肉,因此倡导使用“舌苔”。《温病条辨·原病》曰:“ 按:苔字,方书悉作胎。胎乃胎包之胎,特以苔生舌上,故从肉旁。不知古人借用之字甚多。盖湿热蒸而生苔,或黄、或白、或青、或黑。皆因病之深浅、或寒、或热、或燥、或湿而然,如春夏间石上土之阴面生苔者然。故本论苔字,悉从草不从肉”。可以看出,明清时代,人们对先前把舌苔写作“胎” 有了疑惑。《说文解字》云:“胎,孕妇三月也。从肉,台声”。 可见“胎”字本与孕育、受胎有关。“胎”本系常用字,其胚胎之本义是深入人心的。而舌苔之得名显然因其似苔,若写作“胎”,不免容易与胞胎之义产生冲突。比较之下,还是用“苔”更合理。在吴鞠通倡导之后,“舌苔”这一新的写法就得到广泛认同,很少再有人写成“ 舌胎”,甚至看到“ 舌胎” 的写法,还会被人排斥。
其实,用增加或改换形符的方法造新字,在古代是很常见的。中医古籍中, 为强调病类而加“疒”部,为强调人体类而加“月(肉)”部,为强调动作而加“ 手” 部......这类例子是很多的。如《医心方·针禁法》曰:“刺足下布胳中脉,血不出为肿布胳,是足少阴脉皮部也”。胳,同“络”。书写者认为人之络乃人体组织,不当从“糸”,因而改从“肉”。但所改之字形恰与胳膊之“胳”同形,故每有人识之为错字、通假字,事实并非如此,此为俗体分化字。业师沈澍农在《中医古籍用字研究》中认为俗字的偏旁级变化主要表现为形符的增加与变换。形符的增加、变换,与使用者的心理意识活动有密切关系。主要反映为人们在使用汉字过程中所表现出的随意性和确定性两大特征。“胎” 与“苔”的转变类似于偏旁级俗体字的变化,背后所蕴含的便是舌诊理论日趋成熟, 医者对“苔”看法不断转变的心理变化。
从《黄帝内经》中论舌开始,舌诊开始起步,此时大多讲经络的生理病理与舌态、舌体本身之间的关系,未涉及苔质。到张仲景首提“ 胎”字, 注意到“舌” 与“ 胎”的区别。将“舌上胎”的概念运用于判断疾病病机与遣方用药中,此时舌诊理论开始丰富。之后又涌现出一大批医家对“舌胎”理论进行讨论补充。如巢元方观舌辨病、孙思邈关于舌与脏腑病变的关系等理论的补充。 再发展到第一部舌诊专著《敖氏伤寒金镜录》的问世,舌诊理论开始走向系统化。温病学家的出现,使得舌诊的发展达到了成熟。温病学家尤其注重舌苔在温病中的应用,可用来判别病位的深浅、病邪的性质、病势的进退等。叶天士等医家也有舌诊“地津”之说, 舌苔“有根”“无根”之说等。在文字上,明代以前的文献中, 都写作“胎”,吴鞠通之后才普遍改作“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