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拉古之惑:水浒与自在
“大地承诺了和平。”——施米特
不,大地承诺的不是和平,大地所能承诺的只是“暴力能力”。“大地的和平”只是一种暴力和被监管对象的弱动态的均衡——如果我们将暴力的绝对垄断视作“和平秩序”的话。而在水的世界,承诺了“自在”——这不是政治哲学意义的“自由”——而是一种生存空间的身心秩序。
前天我突然在想,“水”在中国人文化中的意象究竟是什么?
当人见到烟波浩渺的水面时,总会生出莫名其妙的兴奋——所谓的“海阔天空”,其实只是我们习惯了大地权力形式之外,突然见到了一种弱权力监管的生态,自觉的生出一种松解的情绪——一方面它是精神分析的隐喻,一方面可能是遗传信息的反应,或者就是我们辨识具体空间权力形态所不自觉的默会理解。
武侠的世界总是以“江湖”代称,这其实很吊诡,因为大部分的武林故事都发生在陆地,和水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另一方面,武侠世界又是接近于“水”的世界,代表了一种弱监管的权力形态。
如果把握了水世界的权力生态,我们就不难理解“相忘于江湖”这句让人一头雾水的话。“乘舟浮海以行,终不反。”其实我并不相信范蠡在激流勇退之后的故事是真的。但是这不妨碍人们对他们羡慕,并且杜撰各种故事去祝福他。“一叶翩翩在五湖”,构成了士人文化治世理想之外,曲径通幽的避世暗线。在这个意义上,《桃花源记》何尝不是陶渊明为范蠡身世所续写的后传?
如果说大地承诺了暴力,那么水世界承诺的是暴力及其形而下网络的解绑。当一帮不服从大地权力的强盗跨过梁山泊的时候,他们真正做到了“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蹈海鲁连不帝秦”,去他妈的“惶惶如也”!金圣叹厌恶宋江,删定七十回本的《水浒传》是有道理的,一群水中的自在人,如何还要重归大地权力的拘束?
我们对水浒中人产生同情时,并不是羡慕崇拜他们的快意恩仇,而是他们摆脱了大地的权力生态,在水世界中,建立了一个自在的乌托邦的世界。我想这也是金庸武侠小说为众多主人公设定避居江湖更深远处终局的精神线索。
注:“水浒”典出《诗经》,为水边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