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城市阴谋》连载之十三

长篇小说《城市阴谋》连载之十三，本长篇已由新华出版社正式出版。由著名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茅盾文学奖得主周大新、两届鲁迅文学奖得主王树增、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李敬泽先生联袂推荐。

第六章  天天都是为了告别的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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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给我姐姐写那封信时，心里总是被一种沉重的东西压抑着。与我想起我妹妹时不同，每当我的脑子里浮现出我妹妹的影子时，我的心里是无比的沉痛。但对我姐姐来说，这种心情却变为沉重。那天我姐姐来时，我相信她穿的衣服一定是她最好的衣服，我相信她一定经过了精心的打扮。但是当她走到我房子门口，正好碰到了隔壁的张雯雯。她上下打量着我姐姐说，怎么，你单身还想请保姆呀？

我姐姐的脸迅速红起来了。

我有些生气地对张雯雯说，你瞎说什么，这是我姐姐。

张雯雯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眼神，说，不太像吧，你与你姐姐相差会这么大？我敢肯定你一定是你父母中年得子。

我说，我姐姐才比我大三岁。

我一边说一边有些气恼地开门。张雯雯看着我们，我姐姐低下头去，我说，姐，进屋吧，不要听她的，你实际看上去很年轻。

我姐姐说，你别安慰我了，我知道我老了。

我不知该怎样答话。我姐姐站在那里打量着我乱七八糟的房子，对我说，你是要一个女人收拾家了。你看你的家多乱啊，真像个狗窝。

我笑了一下。

我姐姐又说，我来不会妨碍你吧。

我说，你说到哪里去了？你是我的亲人，到这里来与别人有什么关系？无论别人怎么看，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我的姐姐。

姐姐听到这句话时，脸上露出了开心的微笑。

王苑不知从哪里听到我姐姐来了，一定要请她吃饭。我说算了。王苑不干，她在我上班时开车过来不由分说地跑到我住的地方，把我姐姐接走了。那天夜里姐姐回来时，穿一身价格不菲的衣服，看上去年轻了许多。我一看就知道是王苑买的。姐姐看到我在打量着她，她不好意思地说，小王非要给我买的，我不要她硬给我穿上了，你不会生气吧。

我本来有些不高兴，但看到姐姐脸上挂着笑容，便说，她要买你便穿上吧。我没有不高兴。

为了安慰她，我还说，姐，你穿上这身衣服还真漂亮，与城里人没有啥区别。

姐姐听了一夜都高兴得睡不着。她对我说，小王这个人挺好的。你们什么时候准备结婚？

我不知王苑对我姐姐说了些什么，便说，我还从来没有考虑过。

姐姐说，这么好的女孩要早点抢到手，不然让别人抢走，就没有你的份了。

我说，谁爱抢谁抢，与我有什么关系？

姐姐还想说什么。我说，姐，我累了，睡吧。说完给她拉上门，自己到客厅里睡去了。

我敢保证，那一夜我姐姐肯定没有睡着。

姐姐到北京城来一共住了五天，只看了天安门、故宫和长城三个景点，便借口放心不下孩子，回乡下去了。

她走时，我的房子第一次收拾得像个家。她走后，我才在我的衣柜里发现了姐姐为我买的衣服。我不知她是什么时候买的，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钱买的，但穿上它们时，我的眼泪叭啦叭啦地滚了下来。

我相信，对于任何一个单身的光棍来说，世上最好的人除了母亲，便是自己的姐姐了。

那天夜里，我想了过去的日子。过去的日子总是带着苦涩。那些苦涩的日子，使我想起了同样苦涩过的朱研。这一想，我便觉得人活在世上孤单极了。朱研曾打电话对我说，过去，她只知道痛苦的东西没有人分担才感到孤独；可现在，她却发现更让人难受的是，自己的成功也没有人分享与品尝，这种孤独才是浸入血液的孤独。

朱研说，生命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一想起来便让人感到万分的惘然。

现在，我也被她所说的这种情绪笼罩了。于是，我打电话给朱研，电话是一个男人接的。他懒洋洋地问，你找谁？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便说，你是谁？

那边说，我是朱研的老公，你是谁？

朱研找老公了？太快了吧。我的脑里蒙了一下，接着听到那边传来朱研的声音，哪位？

我说，是我……便把电话挂了。挂断电话时，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我躺在床上想，真正让我悲哀的东西，并不于孤独本身，而是我发现活在世上，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朋友。

我问自己，我并不脆弱，可为什么就想着要自杀呢？

也许，死亡并不是结束生的最好方式，那又有什么方式，可以使内心的孤独找到一个可供停泊的港湾？死，真的是生的最高形式吗？一个人的死，对谁负责？又该谁负责？

人是非常奇怪的动物。听到隔壁又传来张雯雯那急如骤雨的钢琴声时，死亡的感觉又慢慢走远了。其实，活在世上，谁的内心不一样翻滚着七月的热浪与腊月的风霜呢？人人心里，其实都有着一本难念的经文……

抱着这种经文，我渐渐入睡，并且在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早晨我看见张雯雯站在阳台抱着双臂眺望城市，城市有雾，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张雯雯在雾里如一尊虚无的雕像。城市没有睡着，四处还闪烁着灯光，在万家灯火之下，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们一样，在平静的生活下面，有着并不平静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