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花与陈永玲:“戏固然很有特色,但数量太少,专学他那一派的戏很难立足”

 本世纪三十年代以前,至少在京昆剧舞台上,全都是男旦的天下。我虽也是个无可救药的戏迷,但在这一点上,却和大多数戏迷和所谓行家之流有不同的看法。我认为这是封建时代男女礼防思想的流毒,也可以说有些“野蛮”。

 那时江南崛起了一位荀派男旦,我看了一次就感到受不了,而且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发狂似地捧他。可是,我也必须实事求是地承认,在早期那些成了名的男旦中间,确有几位演得非常出色,他们装女像女,浑身看不见一丝男子气概,有的甚至演假成真,在台下也女相十足。例如北方的著名男旦、艺名小翠花的于连泉先生便是一个,南方也有贾碧云、小杨月楼等。

 三十年代初,我因患肺结核去北平疗养,一位亲戚长辈经常约我去看京戏,还带我走访了一些成名的艺人,如老生高庆奎、小生姜妙香等。那时我对京剧表演艺术还近于无知,注意的都是演员的外表,例如高先生大烟抽得多了,鼻孔已经朝天;姜先生谦和敦厚,一副好好先生的神气。而小翠花呢,一见面真难判断他的性别,尽管他在私底下穿得很朴素,但眉梢眼角,依然有一种“女性”的魅力,使我不由想起几天前刚在《战宛城》那出戏里看到的他所扮演的少妇邹氏。尤其是当我们离去时,小翠花站在门口,用一条小手帕向我们连连挥动,简直十足是位女性。

筱翠花

 抗日战争胜利后不久,小翠花应更新舞台之聘,来到上海,同台的有叶盛章、叶盛兰兄弟,再加上江南短打武生泰斗盖叫天,阵容极为庞大。小翠花接连贴出了《翠屏山》、《红梅阁》等拿手戏,卖座鼎盛。及至上演全部《武松与潘金莲》时,那就更轰动了。盖叫天的武松、小翠花的潘金莲、叶盛章的武大郎、叶盛兰的西门庆,都称得上一时之选。

 其时小翠花已四十好几了,但浓装上台,竟还光艳照人。他那细腻的做工,灵活无比的眼风和带些磁性的嗓音,都非其他男女旦角可及。老板眼看场场客满,以为这出戏至少可以连演十天半月,哪知才演了四五场,向来有些傲气的叶盛兰硬是不肯再演了(本来让他配西门庆,确实有些委屈),只得匆匆换戏。

 解放以后,小翠花很少再出台,他的戏目与老生合作的不多,搭班比较困难。于是他转而致力于传徒授艺,一边又将自己一生在表演中所积累的经验和心得陆续记录下来,整理成《京剧花旦表演艺术》一书,以惠后辈。

马连良、筱翠花、马富禄之《乌龙院》

 概括地说,在京剧旦角中,小翠花是很突出的,戏路跟和他同时代的四大名旦完全不同。他在《小放牛》里所演的村姑和《小上坟》里的小寡妇,轻盈活泼,简直像齐白石所画的花鸟虫鱼,美不胜收;而在《坐楼杀惜》里演的阎惜姣,在《翠屏山》里演的潘巧云,那股子泼辣劲,也只有真正的性格演员才演得出来;还有他在演潘金莲、邹氏等人物时,也能把她们满怀春意的情态表达得恰到好处。我所见到的只有早年上海共舞台的女演员小金铃勉强可以和他匹敌,可惜此人在舞台上出现的时期很短,即为巨商量珠聘去。当时有不少行家都认为小翠花的艺术尽够自成一派——小派。

筱翠花

 可是后来的事实证明,小翠花的戏固然很有特色,应该整理剔选,好好保留,但数量毕竟太少,演员如果专学他那一派的戏,很难立足。此刻屈指算来,除了男旦陈永玲外,据我所知,只有上海戏曲学校京大班的学生于永华,曾在五十年代末,被派去北京,跟小翠花学过几出戏,回来只演出过一两次,不久于永华即转任教师职务,再也不出台了。

筱翠花之《小放牛》

筱翠花、王又宸合演之《梅龙镇》

 陈永玲在解放初每次来上海演出时,同台的有许多别的名角,轮不到他唱压轴或大轴戏,只在中场演一些以花旦为主的小戏,但他从小翠花那里学来的各种独特的手法,已使常看四大名旦各派的观众感到耳目一新,逐渐受到注意。我因话剧演员石挥的介绍,曾见过他多次,从外表上看,他真是位翩翩美少年,只是身上的脂粉气似乎不下于小翠花。有好几位朋友都私下问我:“他真的是男人吗?”

陈永玲

 三四年前,陈永玲曾在大舞台演过一两天,他的动作幅度似比先前更大,内行觉得太火,一般观众反应还不错。不久他去了香港,现在也快六十出头了。

(《戏迷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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