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点评】江苏无锡|陶生峰:诗七首
——骆驼
诗 七 首
陶生峰
重坪小学
车爬上一道坪
一座蚕豆大的小学校
三个老师，一伙红脸蛋蛋的学生娃
每当他们朗读、唱歌
杏花就落入泥土
风推着云彩走向远方
一间土房盛不下希望
天就是那教室，地就是那黑板
一架飞机，让男孩仰头看见了希望的云彩
春天没有爽约，柳树正在拔节
女孩用树枝在地上写到：
“我想看看山外的世界，那里肯定很美……”
她在一张心爱的白纸上涂鸦画出笨拙的自由
画下想象中遥远的风景画下烟囱、工厂和高楼画下许多快快乐乐的小河
我给了她一个粑粑糖
她用舌头嘬着说——真甜
课桌上
一页童话的插图已被她翻得稀烂
孩子的眼睛
孩子的眼睛
突然关闭了
不再闪着光亮
再也不能释放心中
那只随时出击的老虎
只能躲进蝴蝶的体内
他浑身不自在
紧紧关闭的老虎
再也不能呼一声，冲出来
咬得别人浑身是伤
乌有之乡
薄如蝉翼的乡愁
在麦地里化为秸秆的灰烬
记忆子虚，别离触感的乌有
袅袅的炊烟
总是很早就把村庄带入黄昏
群山像个初嫁的新妇
早已把自己拾掇得干净麻利
端庄沉静地等待着冬的汉子
缠绵缱绻出盛放情愫的恋歌
日子过得很快
一阵风儿吹来
告诉妇女头顶的包巾
春天就要来了
夏天的晌午
两只山鸡追逐着钻入草窠
麦浪孕穗
朝着镰刀的方向生长
我的村庄
我带上一把刀犁去看你
从那个有我的省
到这座有你的城
穿州过府，打马归来
在年少轻狂的西北风里我只有这把木犁和镰刀梳理着你头上的三千愁丝
在那里，我要你呼唤我的小名那些遍生的植物是你的子女她们也是我的姊妹，儿时的玩伴
我在糊纸的窗花下吃野菜和洋芋，喝甜胚和灰豆我的诗里描摹不出你的仪态
长草的屋顶倒映在泥水里
我蹑脚蹚过它：这永难填平的困苦
从父亲蜷曲的躯干中
我升起心中的日月
嘈杂着生活里吻痛的泪水
我踩着两脚泥巴，感觉那么美妙
我常常想就这样回到故乡过一种名叫桃花源的生活你是我山河守望的娘子，我是你绝了归途的官人
母亲的一辈子
三岁照看弟弟妹妹
七岁做饭打柴，十四岁拉沙挣工分
不到二十岁结婚
二十二岁开始生娃养娃
把我们姊妹三个养得白白胖胖
三十来岁时把丈夫养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也养坏了他的脾气
四十岁后，儿女一个个成人、考大学
她又开始担心儿女的工作、买房、婚姻
买了房子，她还在老家种地
只有过年才能去自己买的楼房住两天
儿女生了孩子，她又当起了月嫂、保姆
自己买的房子总是住起来不如农村自在
她嫌电视声音不能开太大、马桶太干净、爬楼太累
孩子大了，全都领回了自己家
她的家里只剩下她和父亲
儿女们过年才回来一趟，给上二百块钱
走时还要拿回去她在老家种的白面和清油
最后，按她的话说，养大了一群白眼狼
六十多岁得了肩周炎、腰肌劳损、腰间盘突出
一天比一天神经虚弱、体重变轻、睡不着觉
母亲生前总是嘱托我
死后把她的骨灰埋在老家无人的地方
死后她想像城里的退休干部那样
好好清静清静、安生安生
恋人
石匠在山河边寻找恋人
从一块劣石、丑石、顽石出发
精壮的臂膀抡动二十四磅的大锤
铁镐磨碎石头
听见骨骼清脆的碎裂声
石匠的也一阵阵发疼
劣石成像，恋人在石头中早已坐定
手持利刃的石匠
跪倒在断臂、缺腿、残首的恋人前
刀斧为笔、岩石为画布
至面庞清晰，至眉目丰满
化成自己心中恋人的模样
石匠，顿首像前恋人也在微笑颔首瞧他
父亲的眼睛
老榆树干枯死皮，细细临摹父亲的肌理
父亲头上的白发正在火炉旁打盹
呼吸仍急促有力
目光中却没有了那把清凉凉的刀子
碎花裙摆的蝴蝶在花蕊上蹒跚
调皮地眨了好几次眼睛
才学会笨拙地飞行
仿佛父亲曾经年轻的眼神正由云入泥
他把那团爝火放在时间的水里
看着让它淬火
心事正慢慢上浮
陌 生
出走三年
防盗门生硬地铁青着脸
钥匙转了几个圈还是没能打开那一道闸门
连凳子也已经对我疏远
找了许久，才找到熟悉的位置
吃饭桌上，三岁的侄女学会了上桌
我只能挤在犄角吃完那一碗熟悉的酸菜糁饭
床头放不下平静的枕头
在记忆的打磨里失眠缠绕着我
父亲只招呼一声“哦，来了”
就去参加别人的婚礼
母亲的手上布满裂口
为我特意包了饺子
看着我吃的香甜，母亲眼含着泪花
她说：这样的泪她已流了1095天
作 者 简 介
陶生峰，1987年生，男，内蒙古师范大学毕业，甘肃白银人，现居无锡，原在甘肃白银区重坪小学任教，现为无锡南湖小学教师。甘肃省作协会员，白银区文联《金凤凰》纸刊编外主编，作品发表于“学习强国”甘肃平台、江苏平台，《散文诗》《内蒙古日报》《安徽科技报》《白银文学》《江南晚报》《白银日报》《人文白银》《甘肃经济日报》《西部散文选刊》等纸刊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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