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平东:回味,思乡酿豆腐
思乡酿豆腐
罗平东
家乡的味道总是熟悉而顽固地盘踞着灵魂深处,“总有一种味道,以其独有的方式,每天三次,在舌尖上提醒着我们,认清明天的去向,不忘昨日的来处”。
这就是老家里酿豆腐的味道:方寸之地巧做文章,品尝到的都是真功夫。
酿豆腐是客家传统名菜——头牌菜。老家操办喜事,必上12大碗菜,“带头大哥”就是它;逢年过节,餐桌上的保留菜式铁定是它;平常,家里来客人了,少不了它,既不失礼节,亦不奢侈。客家人对酿豆腐的情结,大抵跟老杭州对油焖笋、酱鸭一样,日常生活不可或缺。
酿豆腐是客家人在生活中凝练出的智慧,辅以独特的烹饪艺术,彰显出客家地区醇厚的饮食文化。相传,酿豆腐与客家先民从中原南迁的饮食习惯改变有关。岭南地区少产麦,思乡的中原先民因怀念饺子味道,别出心裁地想出用豆腐代替面皮往里塞肉馅,一如饺子,味道鲜美,乡思之情不经意间成就了一道客家名菜。
关于酿豆腐还有一个典故。在粤东兴梅地区的兴宁阿哥和五华阿哥是对好兄弟,一次在外点菜吃饭,一个要吃豆腐,一个要吃猪肉,争执不休。店家出了招,变身“和事佬”,创了酿豆腐,化解了一场兄弟矛盾。
酿豆腐成为客家人的饮食标志,不只限于一道经典菜品,它还衍生出众多酿系菜品,酿苦瓜、酿菜椒、酿吊菜和酿蛋等。这些,都承载着客家的历史背景,寄寓着客家人的家乡情怀。清代嘉应(今梅州)人张其翧,因躲避“太平天国”战火(1859年),漂泊在花县(今广州花都区),他极度思念家乡的酿豆腐,“每会食,另炖豆腐一碗,效家中煮法,人争食之”,作诗云“不食官厨食私馔,家乡风味煮来其”。
在客家人心中,酿豆腐就是家乡味,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人在哪里,在外漂泊的游子吃上一口酿豆腐,就仿佛回到家乡,坐在大门前的石板墩上,听着从远处传来的“卖豆腐哦,卖豆腐哦……”。
大门前的石板墩
酿豆腐选材大有讲究,必须选用豆子味重、略显结实的卤水豆腐,不易碎裂,市面上卖的石膏豆腐、千叶豆腐都不行,太细太嫩,一触即破——千金娇小姐是不行的,必须是个能挑担的皮实的女娃。客家地区卖的豆腐,方方正正,火柴盒般大小,过年时买个五十一百个豆腐,够忙上一天了。肉馅,最好买本地猪肉,挑半肥瘦的五花肉,煎的时候还能出油。肉切成筷子口大小的肉丁,配以香菇、淡菜、墨鱼和葱姜蒜等辅料,稍剁就行。在客家地区,各家口味不同,用料不一,酿豆腐味道也千差万别,千家豆腐千种味,“有一千张口,就有一千种味道”。
用“做菜如绣花”来形容酿豆腐最贴切了。在豆腐上戳缝、塞肉而不碎,真当是件精细技术活。酿、煎、炖,须轻拿轻放,步步为“赢”。客家俗语云:“蒸酒、酿豆腐,冇人敢话师傅。”——手拿豆腐时,稍不留神就会缺个角,或从中裂开,影响美观。
把豆腐块对半切开呈条状,酿豆腐之旅就开始了。
酿豆腐的时候,手要呈半握状态,拇指和食指虽是轻扣但须抠紧豆腐,下方手指托着豆腐,用筷子在豆腐中间戳条横向小缝,再夹起少许馅料塞进豆腐中,手的力度一定要适中,轻了或重了都可能碎了豆腐,这样酿出的豆腐个个腰圆角方,就像八角的豆腐怪吞了个肉球在肚子里。
记得十多岁时第一次酿豆腐,没有把那条豆腐小缝戳穿到底,被母亲教训了。她说,这样酿豆腐会煮不熟的。现在想来,应是比较费柴火。火候到了,冷铁都能化水,烧得久了自然就熟了,只是小孩子容易糊弄,也是母亲持家不易。
豆腐酿好以后,入锅煎,非常考验厨艺:油锅烧热,有肉的一面轻轻放入锅中,洒上盐,待豆腐的边缘呈金黄色,再加少许水冷锅,水下了以后才能动铲,否则豆腐粘锅,一铲即碎。豆腐两面煎成金黄后,铲出锅放进泥煲,撒点红麯,小火慢炖,味道就从心里出来了。
吃酿豆腐讲究肥、咸、烧。烧,在客家话中表示烫。放在泥煲中炖了许久的酿豆腐,打一圈生抽和蚝油汁,撒上点葱花,端上桌,还一直咕噜、咕噜冒泡,香气直冲五脏六腑,引得馋虫作乱。迫不及待啊,用筷子夹一块酿豆腐,放嘴里咬一口:焦脆的豆腐皮、鲜嫩爽滑的豆腐瓤、肥香的猪肉馅,吃到嘴角流油,特别鲜香;若用生菜叶子裹着滚烫的酿豆腐,蘸着辣酱,一口咬下去,烫嘴辣心,欲罢不能。
家乡的味道,有种无法抗拒的魔力。酿豆腐被赋予的历史和文化内涵,沉淀出的情感,超越了食物本身的功能,成为了流淌在客家人身上的家乡情怀。
a、半板豆腐
b、正在酿豆腐
c、酿好的豆腐
d、正在大锅中煎的豆腐
e、好吃的酿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