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祝重寿,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艺术史论博士、教授。
就像印度佛教美术不断影响中国一样,中国佛教美术也不断影响朝鲜、日本。继522年中国梁朝造佛师司马达一家移居日本,在法隆寺金堂创造了释迦三尊像之后,不断有中国、朝鲜工匠举家移居日本,在日本创造了各种式样的佛像、菩萨像。白凤时代(645---710年,7世纪后半8世纪初),从645年大化改新到710年迁都平城京(奈良)。645年(7世纪中期,相当于中国初唐)日本进行了大化改新,这是日本国家自上而下的社会政治改革,7次派遣唐使来唐首都长安,全面学习中国初唐文物典章制度和思想文化,确定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体制。
以壬申之乱(672年)为界,白凤前期沿袭飞鸟传统,继续受南朝和隋影响,尤其是663年白村江海战后,百济和高句丽先后灭国,大批朝鲜工匠逃到日本,带去此前传到朝鲜的中国北齐北周文化。后期受初唐文化影响,大批遣唐使陆续归来,其中就有画师和工匠,日本官方大规模地引进中国初唐古典主义佛教美术,促进了日本社会文明进步,为天平文化(710---794年,8世纪)繁荣昌盛做好准备。白凤佛教美术最重要的代表作是兴福寺佛头、药师寺金堂三尊像、法隆寺壁画、高松塚壁画、橘夫人橱子等。
药师寺金堂三尊像
白凤最典型的作品就是兴福寺佛头,铜制镀金,作于684年,是日本国宝,面相饱满,乐观开朗,简洁明确,艺术水平很高。(真理是简洁明确的,美也是简洁明确的)。与上述中国北齐天龙山第16窟佛头(现存日本根津美术馆)风格相似,都是胖佛,都简洁明确,都是受张僧繇张家样影响,只是中国的睿智成熟,而日本的天真活泼,更有朝气,体现了白凤时代的勃勃生机。如前所述《48体佛》(原在法隆寺,现藏东京博物馆)中有一些飞鸟佛像,受陆家样影响。还有一些白凤菩萨,也是铜像,矮胖敦厚,非常有趣,像小孩子一样天真,也是简洁明了,体积感强,也属张家样。白凤时也有两个非常美的菩萨,一在加古川鹤林寺,一在法隆寺(梦违观音),都是金铜立像,都是圆脸丰腴,笑容满面,曲线造型,委婉生动,天真喜气,比《48体佛》更进一步,更简洁洗练,也属张家样。
石位寺三尊像,是石雕,简洁洗练,朴素自然,还有齐周隋遗风,如上述天龙山风格,可见南京张家样影响。
药师寺金堂三尊像,有人说是白凤后期的,有人说是太平初期的,有人说是白凤、太平过渡时的,都有道理。此像一佛二菩萨,圆满成熟,就是放在唐佛中,也堪称精品,非常地道,具有典型的初唐古典主义风格。白凤时代正是凭借着上述那股蓬勃朝气,日新月异,飞速发展,往往几年、十几年,就上一个新台阶,就能创造出非常成熟的精品,中日佛教美术之间的差距迅速缩小,迅速拉近,以至于同步发展。初唐古典主义佛像中,最典型、艺术水平最高的当然就是首都长安的佛像,但是长安佛像现已荡然无存,我们今天只能看到一些小佛像,其中最典型、艺术水平最高的初唐小佛像就是西安宝庆寺(原在光宅寺)的小佛像,石质,都是初唐武周年(684—704年)制,大多收藏在日本、美国。这批初唐小佛像多为一佛二菩萨三尊像浮雕,佛端坐(盘坐、垂坐)中央,菩萨侍立两旁,左右对称,大同小异,菩萨高髻宝冠,慈悲智慧,上裸下裙,身披璎珞,丰腴细腰,亭亭玉立,整个看上去,写实成熟,自然生动,艺术水平很高,表现出皇家正统的艺术风格,是典型的古典主义风格,与著名的龙门奉先寺造像风格一致,只是更加精致了。药师寺与宝庆寺佛像差不多同时,都是7世纪末8世纪初,药师寺佛像可能要晚一些,都是皇家造像,都精致,成熟,都属初唐古典主义风格。但二者毕竟是师生关系,老师原创总是自然生动的,而学生模仿就有些拘谨板滞(只有那些学习老师,又能摆脱老师的学生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二者菩萨都是上身长下身短,曲线造型,简洁洗练,这些都是齐、周、隋张家样遗风,而初唐古典主义佛像正是在张僧繇张家样的基础上,更加精致、写实、成熟,也就是说初唐古典主义建立在张家样的基础上,如前所述初唐大家二阎就学张僧繇、杨子华画派。可见南京张家样广泛影响到齐、周、隋和初唐,甚至日本白凤美术。药师寺还有一国宝铜像,即圣观音菩萨立像,与上述三尊像同时,也是白凤后期的,与三尊像中的菩萨大同小异,也属初唐古典主义,也受张家样影响。
类似宝庆寺浮雕,日本白凤时也有,例如法隆寺(现藏东京博物馆)和樱井石位寺,法隆寺的是五尊像(一佛二弟子二菩萨),是铜片锤叠而成,自然生动,极为精彩,不亚于宝庆寺浮雕,也有初唐古典主义风格。石位寺的是三尊像,是石雕,简洁洗练,朴素自然,还有齐周隋遗风,如上述天龙山风格,可见南京张家样影响。
法隆寺五尊像(一佛二弟子二菩萨),铜片锤叠而成,自然生动,极为精彩,不亚于宝庆寺浮雕,也有初唐古典主义风格。法隆寺金堂壁画,法隆寺是圣德太子607年创建,不幸670年焚于大火,7世纪末(白凤时代)重建,是现存最早的木构建筑,上述国宝金堂本尊释迦三尊像、48体佛、梦殿观音、百济观音、四天王、玉虫厨子、梦违观音、伎乐面具(吴公、吴女,吴即中国江苏、南京)、五尊像(铜片锤叠)、橘夫人厨子等都珍藏在此寺,可见法隆寺是日本早期(飞鸟、白凤)佛教美术的宝库。
法隆寺壁画1949年不幸再次失火,1969年修复,日本艺术大师前田青邨(村)、平山郁夫师徒俩都曾参与,现存壁画基本上保存了白凤时代画风,堪称白凤壁画双璧(还有高松冢壁画)。
法隆寺金堂壁画
法隆寺壁画主要有四佛(阿弥陀佛、药师佛、释迦牟尼佛、弥勒佛)说法、八大菩萨(文殊、普贤、观音、大势至、十一面观音(密教)、圣观音、思维菩萨等),此外还有弟子、飞天等,构图多为一佛二菩萨,或多菩萨尊像。尤其是菩萨,画得极美,格调也高。很像中国敦煌初唐菩萨,甚至难分伯仲,都表现出初唐古典主义画风,都有南京张家样的影响。
顺便说一下高松冢壁画,在奈良高市郡(如前所述南梁司马达一家就迁居于此,可见这里很早就有中国文化流行),作于7世纪末,与上述法隆寺壁画差不多同时,堪称白凤壁画双璧。画有人物、四神、天像等,描绘精致,色彩鲜艳,很像中国西安初唐墓室壁画。
高松冢壁画中的四神、天像与初唐乾陵陪葬墓永泰公主墓壁画相似,尤其是生龙活虎,很有气势,众所周知张僧繇以画龙著称,“画龙点睛”一词就出自张僧繇,张僧繇画龙影响梁陈、隋唐,自然也影响到日本白凤壁画。高松冢壁画中的侍女也画得极美,艺术水平很高,可与同时的初唐墓壁画侍女比美,难分高下,说明白凤时中日艺术水平拉近,甚至同步发展,都属初唐古典主义画风。此外侍女持物(如意、团扇、拂尘等)、颜料(矿物颜料)、画法(工笔重彩画法)也都源于中国。墓中还出土一面海兽葡萄镜,与西安初唐独孤思贞墓(697年)出土铜镜同范,所有这些都说明了此墓深受中国初唐文化影响。
橘夫人橱子,日本早期佛教美术有两个著名的橱子(橱柜),一是上述飞鸟时的玉虫橱子,一是白凤时的橘夫人厨子,都珍藏于法隆寺,橘夫人橱柜中安放着阿弥陀佛三尊像,也是国宝铜像,也作于7世纪末,也是圆脸矮胖,乐观开朗,曲线造型,委婉生动,简洁洗练,典雅庄重,也属张家样。此三尊像主大仆小,主次分明,这是专制政体等级制度的体现,南朝南京宫廷艺术也是如此,影响北朝隋唐,诸如巩县石窟北魏浮雕《帝后礼佛图》、初唐阎立本《历代帝王图》等,也影响到日本白凤《圣德太子画像》,此三尊像也受其影响。橘夫人厨子上有漆画,其中菩萨,画得很美,与上述法隆寺壁画相似,也是矮胖,简洁,曲线,也受张家样影响。
圣德太子像
可见日本佛教美术是在南京陆、张两家样式影响下诞生、发展的。7世纪前半飞鸟美术主要受陆家样影响,堪称陆探微时代,7世纪后半白凤美术主要受张家样影响,堪称张僧繇时代,而在中国,陆探微时代是6世纪前半,张僧繇时代是6世纪后半,整整比中国晚了100年,但8世纪日本进入天平时代(710---794年),深受大唐文化影响,就与大唐文化同步发展,并驾齐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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