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波|真想再喊一声“娘”
夜半时分,娘又来到我的梦里。看到娘那熟悉的身影,我情不自禁,泪流满面,哀痛至醒。
阳春三月又来了。屈指算来,娘离开我们整整12年了。12年来,除了在梦里,我再也没有亲口喊过一声“娘”。每当看到那些父母还健在的人,我的心中有说不出的羡慕。每当春节、中秋,看到身边的人们急匆匆地往家赶,回到父母身边,共享天伦之乐,而自己却不能,心中的那份落寞、那份悲凉无以言说。
娘是在1997年春天离开我们的。那时我刚刚结婚一年,而我的匆匆结婚也与娘的身体有关。
我的父亲,在更早的1991年春天,便也因为癌症,在医治了一年多后,撇下老小一家遗憾离世。那年,我还没有大学毕业。1995年下半年,娘又得了重症,已无力挽回。为了让娘在有生之年看到她的小儿子成家成人,心无牵挂,我的哥哥姐姐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让我在1996年春天结婚。于是,我就在这年的清明节举办婚礼。虽是自己的终身大喜事,但竟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举行,笑虽挂在我和家人的脸上,但深深的刺痛却让我的心流血。
这真是一个悲喜交加的日子啊!婚礼上,我们家上上下下四辈,足足三十多口人都来了,有我近九十岁的奶奶,还有我刚刚两岁的小侄子。看到婚礼上我那瘦小但欢喜的娘,我的心如刀割,眼泪只能在心里流。在这最后的时光里,我的娘就像一件精美绝伦的瓷器,已是伤痕累累,光华不再。
接到娘的噩耗是在1997年春天。我匆忙携妻回到老家,但竟没能见上娘最后一面,跟娘说最后一句话。
娘躺在我的面前,慈祥的面孔好像睡着了,但却已是阴阳相隔。我抱住娘冰凉的身体嚎啕大哭,几欲昏厥。
父亲走了,现在娘也去了,我家的老屋一下子变得空洞。老屋里曾经有我们那么多的欢笑,那么多的幸福,好像一下子凝固了,静寂了,远离了,模糊了。几年后,老屋也没有了。
没有了老屋,没有了爹娘,我突然间像断线的风筝,断源的泉水,有了些飘零的感觉,枯萎的感觉。
再回到村子,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屋不在了,老屋门前那遮满整个院子的梧桐树不在了,那老屋边的短短的胡同不在了,那些曾经给我过欢乐的柴火垛、那些土堆、那些湾塘、那些门楼都不在了。
我再也听不见娘在大大的灶堂里拉风箱做饭时发出的“咕哒咕哒”声了,灶火映红了娘那布满皱纹的黑黑的脸膛,那曾是多么熟悉的场景啊!
我再也听不见胡同里传来的娘的脚步声、咳嗽声,那或急或缓的脚步声,让我的心里是那样的塌实幸福!
再也听不见傍晚时分,娘在前街后街那高亢、悠长的“来家吃饭了”的呼喊声!
娘啊,我多想再听到你大声地喊我“回家吃饭”啊!
娘的离世,就像一幕剧的谢幕,厚重的、沉沉的幕布缓缓拉上,透过幕布,我只能看到娘从前的影子。
在我的记忆里,娘给我最初的印象还是在我三四岁的时候。
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的上午,娘和我在老屋前晒太阳,我的手里拿着一把只有伞骨的油伞玩着,很温馨的场景。可不一会儿,娘就跟我玩起了迷藏,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娘了,直到急得大哭,娘才从门后笑着跑出来,但我已经哭声不止了。“瓜儿离不开秧,孩儿离不开娘”,我真的怕失去娘!
娘最疼我。记得我上五年级那年,我长了脚气,脚趾溃烂,化脓结痂,不能走路。为不耽误我学习,娘就一天四趟背我上下学,一直持续了十多天。趴在娘的背上,走在同学们中间,我脸上虽有些害羞,但心里却是那样幸福。
娘也有凶我的时候。记得有一年暑假,第二天就要开学了,但贪玩的我还没写完作业,我怕老师批评,吃过早饭,我就背起书包装着上学,一个人偷偷躲到了大队的烤烟房里。我爬到烤烟房最高处的烟杆上,心七上八下跳得厉害,但就是不敢回家。直到中午放学了,娘左等右等不见我回家,才慌慌张张从老师那里打听到我没去上学,于是村前村后、大呼小叫地把我从烤烟屋里找出来。记得当时娘狠狠凶了我几句,竟没有打我,还心疼得把我背回家。从此后我再也没有逃过学。
在娘的关爱下,我从小学一直上到大学,毕业后分配了工作,娘这才松了一口气。1991年我工作了,记得第一次发工资,我从157块钱的工资中,拿出了五十块给娘,我忘不了娘当时那幸福的笑容。
现在我有能力来孝敬爷娘了,可爷娘却走了。“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何等的悲哀啊!
娘啊,我愿意你天天来到我的梦里!
娘啊,我真想再喊你一声“娘——”
(写于2006年。配图: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