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我成长中遇到的师傅们一一陈亚养
文/李宝峰 图/肖遥
95年的湛江,天很蓝,阳光灿烂,建筑业依然大萧条。虽然跟了余晓这样的大老板,但可做事情也不多,日子简单,留白很多,像八大山人的国画。
我依然每日准时在画板前看书、画速写、研习施工图、接电话、帮忙,并在墙上贴张“胸有诗书氣自华”的座右铭 ,准备好了打持久战。继续等所里师傅挑下手,也一如继往如同集贸市场的刷墙工,等着将体力换成金钱。同所里设计师们渐渐混熟,有本事的设计师基本都不回所里上班。
因为我每日早早回单位(单位有空调凉快),便多了一项任务接电话帮忙签到。虽然我书法练得不入行,摹仿签名一流,往往我到了所里就会有十几个人到了,那时全所近四十人。黎所常常一脸狐疑探身入建筑室问:人呢?我答:都喝早茶去了。
八仙过海,各自揾食,能人经济的年代,领导若没有本事拿项目回来分,各设计师也是不会给领导面子的,只是大家都不捅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写这段文字时我脑海里浮现地是动物世界的画面。)
上班很无聊,每天日子都很长,实在忍受不了,便提笔写了一行小字牌子“湛江市养老院第一所”贴在图桌侧面。但如何打发我24岁的养老生活呢?我花300大洋买个窄窄轮子的跑车自行车,决定踏遍湛江大街小巷。
每天签完到,八点十分出发,沿一条路骑到尽可能远,十点十分折返回来,中午要做饭吃,睡午觉。没多久人就晒成黑碳了。单位也没人理,如同路边的一株野草。
到是阿养经常同我搭讪, 阿养长我四~五岁,头发从来就是零乱,戴着大大的眼镜,并常常滑下来,有几根不齐的胡须,穿着干净而洗得泛白的细布衫衣。
阿养对我基本上是好友,而非师傅。阿养也算半个能人,不靠单位派任务,自己找活自己干,从建筑到结构,有时水、电也自己搞定。常常会有些小单拿回所里盖章。这点是结构大专生优点:全能无畏。
阿养经常在我处搭伙吃饭,买菜时阿养专挑有虫眼的苦瓜,我将他挑起的苦瓜扔掉,他再捡起:小捞(阿养对我的称谓,粤人对岭南之北男人称谓捞仔,捞者北人谓漏勺,有捞世界之意,有贬义。阿养对中原文化倒是挺崇拜 )这个苦瓜能被虫选中一定是好瓜,虫子是专家。
又一日阿养说:明早六点寸金桥喝茶,小捞你占个十人位。我第二天早上五点十分起床,天漆黑一片,五点四十就在酒家占好位。原来早上晨练喝茶老人很多,我早到占了他们每日茶位个个怒目圆睁,我忙不喋地讲有人留位。
坚持到快八点了,阿养带朋友踱步而入。一脸奇怪地问:你早到啊?我讲五点四十就到了。阿养:小捞,不要这么准时嘛,睡个懒觉嘛。奇怪的阿养有着印度人的时间观。
终于有一天阿养开胡接了一个单,去海康至海安一个修国道公路工地整理施工数据。阿养带我,云岩等三个小年青去工地。当晚住在海康,第二天一早在海康最大的酒楼喝早茶,结果遇到麻烦,服务员听不懂我们四人语言。
我先试普通话,河南话失败,阿养用白话(粤语)失败,云岩用简单客家话失败,另一同事潮汕话失败,真鸡同鸭讲,眼睩睩……祖国地大物博,语言众多,我们试着写字,服务员居然不认字……等到阿养本地朋友来才喝上粥,人家这里讲雷话。
饭毕,坐上皮卡继续向南来到前不招村后不招店的工地。只见一条正修的公路延展在天地间,周围丘陵起伏,那路如同撕开大地身体上的伤痕,裸露赤烈的红色,远处静静伫立着桉树林,是纤细而柔美的竖线条,近处是向天空刺出茎叶的剑麻和菠萝,剑形的上都有一层白露,叶的边缘是锯齿般的刺,干燥的风吹过衣裳,鼻腔中可以闻到干土的气息,极目远处有种海市蜃楼的烟在纠结蠕动,天蓝得如宝石,缀满朵朵绵羊般的白云,那羊跑奔向远方,突然耳边响起不知名的鸟急切的鸣叫……这是一片干热的大地。
几个大型装载车忙碌着撒下石粉,扬起滚滚烟尘,推土机缓缓推过,几个笨重的压路机震动着碾压过……脚底大地颤抖。
工作简单:将工地记录的压实值整理汇报,并将其控制在国家规范要求范围。老板给他们指令是并不需要测量太多点,大约测些,而是反推做好数据。这令我反感,以前建筑学没有学过测量。阿养建议:小佬学下测量。我讲:技多不养身,我玩二天坐顺车回去,不用开工资我。
其实,我想起我的另一位导师张喜平的话:“人生要有所为亦有所不为。人要有操守。”
我一直到现在也不会测量,虽然后来还管过十年施工项目。更重要的是我存折上有五位数的存款,他们并不知道我是另外二家设计院的外援方案设计师,还和现在是大师级的李兴纲同台出过湛江麻章区政府大楼,代表建设部建筑设计院湛江分院,我还代粤x设计院设计山顶邮电小区幼儿园方案,一幢住宅施工图,我的这身份几乎没人知道,因为没人理你一个外乡人。
阿养:你周围玩下,小心饭铲头(眼镜蛇)。
我发现热带树林下生长着含羞草从。还生长着藤本的相思豆,每日烧饭大叔砍藤来烧柴,我在砍来藤上采下豆荚,收集了半升红豆。
望着天边彤红的火烧云,才发现我在长安的千里之外,无人可寄相思无人可诉衷肠。独立西阳,身后长长的背影。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