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怕听空阶雨
◎童小汐
爱丽丝:你觉得我走哪一条路好?
柴郡猫:你要走哪一条?
爱:我不知道!
柴:那么这个问题不重要。
“这季节听这曲子最好了。”
你靠在长椅上,伸个懒腰,床头音响放出音乐……
我难得的安静:“电影《远离非洲》里头就有这段配乐。”
一阵缄默。
你沉浸在秋天树林里的景色:缤纷的红黄绿,地面铺满落叶,一张空铁椅独对湖面,“不对,那该是竖笛五重奏CD的封面照才是,天知道莫札特这两首曲子多么相近,调性、主题或舒缓的流动。”
“海顿爸爸才是呢……”我撇嘴,嘀咕道。
“什么?”你不明白我怎么提到海顿去了,我以同样的语调继续说道,“才会叫'爸爸’啊,老好人一个,曲子也是。”我大概是嘲讽海顿的音乐乱没个性。
我优雅转身去热汤,带着大草原的壮丽落日走入厨房。
“我们该有一顿阳台水果大餐。”我说着坐回餐桌后,面对落地窗,你望去明眸的我
“如果我们的阳台没有被……”你纷杂的思绪被竖笛上扬的华丽音阶打断,你在阳台种过多种花和一盆金桔树,布置了木石小物。
简单而幸福。
“如果有一些仙人掌或蔷薇也不错。”你想,仙人掌开的鹅黄小花,相较于蔷薇花的馨香,多刺让它们有了交集。
晚餐我们边喝着鱼汤,还有羊肉炖胡萝卜和炒米粉。我在墙下堆叠三层书架,灰色的空心砖,一、两百本书,有文学、哲学、心灵励志的和书法绘画等理论。
敞开的窗,没有让一丝声音溜走,一只鸟儿拍翅飞过,赠给我们每个人音符。
他们住在河边。仔细聆听会有咕噜咕噜破浪声。
四季的水果,夏天哗哗的风、艳阳。你爱在钢琴前缓缓弹巴哈圣咏,然后偏执地将和声逐次移高到另外十一个调子,最后,会像是锣鼓声。你不是教徒,严格说你读过金刚经、吃过很长一段时间斋饭,比较近似佛教徒。你近来陷入作曲的困境。
我灵感来时,会迅速写下短诗,然后得意地扬着手稿朗诵起来,像自恋的兔子舔着它雪白的长绒毛。
“嘿,我们该好好处理这些顽抗的家伙。”你躺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弹跳起大声地说,我没吭声。隔天你买回珍珠白颜色的水泥漆,花了一天,终于把天花板上刺目挠绕的消防水管,由腥红色刷成与屋墙同色。
“啊!天空突然被驯服了。”我仰头怅然若失嘟哝着。
“什么?”蓝色牛仔裤滴满漆斑、爬下铝梯,累瘫的你喘着,听不明白我的意思。我自顾自走进浴室,掩上门,哗哗打开水龙头洗我的手,久久。
“如果我们的窗外没有那个工厂的烟囱…”草原落日,如此遥远、如此美好。
竖笛下行的音阶,像触礁的船。
突然下雨了。
想起去年夏天的一晚,赶搭上最后一班车回到学习的地方,转进巷子里时,一场雨细蒙蒙地下着……在午夜时分的路灯下,雨淅沥地落在大门前的花丛上,人在异乡有一种同趣相依的慰藉感。那种雨打绿叶映着灯光的影像,如同千百只雨蝶直扑而下又飞散,一副“细雨作痴添蝶梦”印象深着。
住的地方窗外植了几丛丁香,雨就这样潸漱了整晚到天明。
第一晚,我记起古人的“空阶滴到明”,原来是这样的声音与心情呀!想发微信告诉你,但是我把眼光直摆到屋内那一排套书上——三更有梦书该当枕,我这“夜雨寄北”的感触,对方能否共鸣感受吗?许多的邂逅都是这样的,人只要随意动心,命运就来得戏谑凑巧。
我们会感慨,在人生沧海桑田之后,在人世千百回意尽阑珊之后,怎可再度动心呢?命运之神冷眼拨琴看着人间儿女的分合擦身而过。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李之仪<卜算子>
那夜的你应在南方某地,我却听淡水河的雨夜呜咽。是呀!爱的诉说最重要的不是“自己说出口”,而是“对方有没有接受”,当“我爱你”对方真正接受了,爱情才真正完成,否则只愿君心似我心,也只是一厢情愿而相思成“怨”。
旅羁异乡漂流的不仅是身,还有心。记起同你一起走上山的夜,也是飘起绵密若线的秋雨,你在前我在后,看见雨丝随着步伐与灯光若有似无地穿入你的发间,整条路上仿佛拍影片似的只有男女主角的入镜戏分。
今晚我把昔日场景地在脑海倒带着,让雨滴丁香花来当背景音乐,不用有“何当共剪西窗烛”的冀望,只有人面不知何处去的空茫与无奈……
三更雨,一叶叶,一声声,雨声听得人滞滞泥泥……把情分想得湛然后,又随雨声濡湿着。
女子能用多少青春来猜疑来等待?
情呀是“心”里“青”春,心
不长青就黯了。
爱呀是“心”在“受”时,感受不了的单方怎是爱。
卓玛阿姨说:“身为女子的我们,这辈子眼泪已流够了,不该再为任一个绝情男子掉任一滴泪才好。让雨替我们流尽那种千古辛酸泪吧!”而应学会不再见景而伤怀。情疏意淡后,更该学要“你既无情我便休”,这是进退有节的风度,还是身为现代女子的自尊面具呢?
一声声,一更更。窗外芭蕉窗里灯,此时无限情。梦难成,恨难平。不道愁人不喜听,空阶滴到明。——万俟咏《长相思》。
巴斯克作家乌纳木诺(Miguel de Unamuno)对爱情有一段很精辟的见解:“爱是一场苦难,除了在受苦当中,否则没有真爱存在。若不是选择爱,承受受苦,便是选择幸福,一旦爱变成快乐并且得到满足,爱便无所渴望。”
我想已得到快乐的人们,是否体会比我深呢?有人说重要的是过程,而非结果,若不是想开花结果,过程岂不是蝴蝶戏花一场、花雾一般,让它夜来天明散尽,直如春梦了无痕。
这个夜晚,还是夜雨到天明。躺在床上听着雨,仿佛回到儿时校园的时光,心已空荡地一无所思。再再听来,却突然懂得了另一种心境:“知君怕听空阶雨,不种芭蕉种海棠。”
终究我没告诉你,听雨的夜,一种独自的想念……
我想像自己是蒋捷舟中鬓白听雨,懂得: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