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乡野小说《芝镇说》连载之四十九|难道风骨南迁了?
逄春阶
第四章 风火家人
难道风骨南迁了?
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奸差役对长官说:听说钟要铸成,得用童男童女活祭,不行咱试试?听了汉奸出的馊主意,长官惊讶地问,能有这事?那个差役汉奸一口咬定:过去铸剑,可都是这样的。长官点点头,眼睛像烧红了的铁钩子一样四处扫,扫见那对公冶姐弟,一声令下,姐弟俩在撕心裂肺的哭声中被扔进沸腾的汁水中。
“可怜我公冶家族的一对骨肉啊!”
四大爷紧紧握着一卷族谱,感叹着,又往下说。
和尚们目瞪口呆,纷纷双手合十,齐诵阿弥陀佛。忙着铸钟的工匠也吓呆了,舀铁水的勺子掉到地上,烧破了自己的老棉鞋。
说来也怪,这一次,钟铸成了。两口一模一样的巨钟,一口悬挂在牛沐寺的钟楼上,一口悬挂于县城东门城楼,两钟相隔八十里。只要撞击其中一口,另一口就嗡嗡作响,仿佛公冶两姐弟作答。更奇怪的是,每当钟声响,寺院周围的鸟儿,不管是喜鹊、斑鸠,麻雀、老鹰,都不再乱飞、有的站在树杈上,有的立在墙头上,飞在空中的鸟儿,也便定在了云彩上,一声不叫,伸着翅膀,仔细地聆听。那钟声其实是孩子的哭声啊,湿漉漉的,发潮。
“这段惨痛的故事,现在人都忘了。我们公冶家族的人似乎都健忘,伤疤好了,就把疼忘得一干二净。所以要修族谱啊!修族谱,就是防止遗忘。我把这段悲惨故事写到了族谱序里。唉!不知何时,面对异族入侵,咱们北方人奋起反抗的精神竟然还赶不上南方人刚烈了,所以啊,清代,在南方就有了'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的血洗。”
四大爷生怕扯远了,又把话题拉回来,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难道那个年代有血性的人一个也没有吗?”
接着又大声说:“血性之人当然有,辛弃疾算一个。”
当年金主完颜亮大举南侵,无人敢出面硬碰。二十二岁的辛弃疾在家乡济南聚集了两千人起义,带着辛氏族谱,入了由耿京领导的义军队伍,一路冲杀。第二年,出使回来,听到耿京被汉奸张安国所害、义军溃散,他义愤填膺,率领五十多人袭击五万人的敌营,将叛贼擒拿,带回南宋,由朝廷处决。
弗尼思对我说:“十八年前,你的同学孔子大学教授章玉朴写过一本《失路英雄辛弃疾》的学术专著,给你好几年了,你放在书架上,都落满了灰尘,也没仔细翻看。他可是辛弃疾迷,跟你四大爷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写到辛弃疾深入敌阵的壮举,引用了洪迈《稼轩记》中的话:'懦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息’。足见辛弃疾这一振臂的冲击波。玉朴要活着,知你写芝镇,写辛弃疾,他会高兴得浮一大白。可惜天妒英才,赍志而没。”
懦士?懦夫?懦者?儒士?儒生?儒者?四大爷没看出我的脑子突然开了个小差,继续往下讲。
辛弃疾深入敌营前,途经芝镇,还带走了公冶家族的几个兄弟和几坛子芝镇的酒。喝了壮行酒,把酒碗收起。“现在电视上动不动喝了酒,就把酒碗摔了,这是不知珍惜啊。那年代造一只酒碗,多难啊。辛弃疾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们都沾亲带故,棺材都准备好了,谁没了,活着的,会照顾好你们的爷娘。上吧!就冲进去了。五十人的轻骑队,进了五万人的金军大营。这是何等的气魄啊!豪气,得有口酒顶着!那时岳飞已去世二十多年,辛弃疾正值青壮之时,一腔热血,随时准备北伐。不幸的是,高宗早已不思进取,辛弃疾被任命为江阴签判,纯粹的文员。
这样一个有如此豪举的英雄却一直不被重用,报国无门,无法恢复故国河山,只好借酒浇愁。临终前,还在大呼杀贼。这才是齐鲁男儿应有的血性和阳刚之气,可这一切也许统统被辛弃疾和李清照带到南方去了。难道风骨南迁了?
“小时候,我听你爷爷讲辛弃疾的词,听不大懂。但我记住了他说的话,他说,辛词是'英雄之词’。”四大爷对我说。
我记得同学章玉朴也说过,辛词不同于晏殊、欧阳修、秦观的“文人之词”,不同于柳永、周邦彦、康与之的“词人之词”,与苏东坡超旷平和的“学士之词”,也不一样。严格说来,辛弃疾不是一般的文人,他是文武双全的英雄。
讲到这里,四大爷看了看我,又把眼光转向徒弟说:“小金啊,学中医,也别老盯着医书,也可看看诗词。比如辛弃疾,辛弃疾把诗词当成'余事’,咱们也可把诗词当'余事’。辛弃疾还喜欢以药名填词。有一首词,就用了二十多个药名呢。”
小金一听,来了兴趣:'“师父,是首什么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