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所有的体育赛事都在盼着“复赛”?
比如五大联赛之一的德甲,本周末(5月16日)就将重新拉开帷幕,并且还为了保证联赛的如期恢复,德甲职业联盟还制订了长达41页的复赛指南,针对如何比赛、如何训练、如何赛场组织做了详细的指导。
但在球员和俱乐部眼里,疫情好转可能仅仅是事情的一方面,更重要的因素在于经济。
以同为五大联赛的英超为例,据媒体报道,如果英超联赛不能在7月底完整结束,那么按照合同条款,英超联盟将面临高达7.5亿英镑的转播方赔偿——按照原本计划,这笔钱本应该分红给各家俱乐部,是商业开发能力较弱的中下游球队,最重要的收入来源。
法甲联赛受到的影响更加直观。由于联赛被提前结束并按照已有排名决定升降级,亚眠俱乐部与亚眠市政府决定联合起诉法国职业足球联盟,因为如果不能完成剩下的比赛、如果强行让亚眠去踢二级联赛法乙,这会对“整座城市的经济(包括就业和投资环境)以及城市影响力,带来极其恶劣的影响”。
再考虑到各种球队破产、球员减薪、欧足联放款财务审核标准等新闻,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复赛已经这件事,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因为实在是顶不住了。
(国内也有类似的讨论,比如“假如联赛能够早点恢复,天津天海是不是就能保住”)
不过也正是这样的“迫不得已”,让职业体育的复杂性有机会保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人们面前,并具象化为一连串问题等待我们去探索出建设性的答案。
职业体育究竟是一门怎样的生意?职业联赛、职业俱乐部、职业运动员各自有什么样的分工?欧洲足坛和NBA顶级球星动辄千万上亿的工资,这些钱究竟是哪来的?各家创收时都有哪些有趣的故事,又有哪些不能碰的禁区?为什么说中超、CBA这些国内职业联赛距离离真正的职业化还差得很远?
比如在4月中旬,中国台湾省的SBL(Super Basketball League)成为了全球首个复赛的职业篮球联赛——也让这个冷门联赛获得了一个特殊的身份:由于NBA、CBA等主流篮球赛事全面停摆,SBL“意外”成为了全世界职业篮球领域里,仅存的正规联赛。
“硕果仅存”带来的好处非常直观。最后的总决赛,FIBA(国际篮联)与转播方合作进行了全球直播,《福布斯》和《纽约时报》都派出专栏记者进行了复盘。决出冠军的G6单场在线观众超过了84万人,远远超过了这项赛事此前的历史巅峰。
你看,一个多月没比赛看,疫情都把篮球迷们憋成什么样了。
足球方面也能找到类似的例子。在全球足球长期仅有白俄罗斯、土库曼斯坦和尼加拉瓜三个“不知名联赛”的情况下,5月8日率先正式恢复的韩国K联赛瞬间变成了“全球最顶级赛事”,吸引到了大量的关注。全北现代对水原三星的揭幕战,包括德国、澳大利亚、美国在内的15个国家的17家电视台都进行了现场转播,ESPN等各大主流媒体都首次购买了赛季转播权。
不过在提前复赛获得收益这件事上,K联赛更加典型,因为台湾的SBL篮球联赛毕竟体量有限,更多只是赚了个短暂的热点,而韩国K联赛的抢先重启却拿到了实打实的经济利益。
毕竟,转播费现在对于职业体育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自打BBC上世纪30年代把摄像机扛进球场,电视台就成为了宣传足球等职业体育最广泛的渠道,也很快就变成了各项运动的最大金主。目前,除了少量拥有大量赞助商的顶级豪门之外,转播费就是欧洲绝大多数足球俱乐部的最主要收入来源。
根据德勤公布的2018-19俱乐部财政报告,欧洲营收最高的前5位俱乐部总收入已经全都超过了6亿欧元,他们最主要的创收就来自赞助等商业发展。不过6-20位最主要的收入就变成了转播费收入,而且这一块的所占比例随着排名降低会不断攀升。
在英格兰,正是天空体育出资促成了英超当年的独立,也是不断疯涨的全球转播费让整个联赛变成了足球财富顶端的代表。
在德国,2003年全球最大传媒集团基尔希突然破产,把德甲和德乙一大半球队一起拖进了生死边缘。多特蒙德等数家俱乐部都紧缩银根才涉险过关,从此奠定了德甲精打细算、财政健康的基调。
在大洋彼岸的北美职业体育,转播费同样是最大的收入来源。
就拿中国体育爱好者最熟悉的NBA来说,2018-19赛季总收入达到了88亿美元,其中ESPN和TNT每年26.7亿的转播费就占到了三成左右。而且,这还远远不是NBA转播费的全部。
除了整体向全国电视台和海外各国打包转播权之外,NBA每支球队还可以自己在当地市场兜售球队的本地媒体转播权。当年科比退役之后,摆烂的湖人从时代华纳依然能拿到每年1.49亿美元的联盟最高地方转播费,连续7年打进季后赛的灰熊却只有最低的940万美元。这个差距,就是大市场球队和小市场球队之间最本质的区别。
整体转播费和地方转播费,这两者相加就占到了NBA总收入的一半以上。
所以说,无论你是办了会员卡的付费用户,还是在免费电视台看球的同时欣赏了广告,其实都是体育运动最重要的“金主爸爸”。也正是如此,全世界电视台和体育联盟才会重拳打击各种盗播行为,因为这就是职业体育最赖以生存的经营模式,也让电视观众成为了职业体育真正意义上的衣食父母。
稍多一嘴,再说回开头提到的,德甲为什么会在五大联赛里最后一个停摆,又最先复赛呢?
除了德国对疫情的控制相比其他欧洲国家较好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在“50+1”的特殊规则下少有金主投资,更加依靠比赛本身带来的营收,尤其是转播费。根据媒体估算,德甲如果赛季取消至少要损失7亿欧元,有1/4的德甲和德乙球队可能破产。
为了避免当年基尔希的悲剧,德甲不得不尽一切努力尽快复赛。而在欧洲其他主流联赛取消的取消、暂停的前途还未卜的情况下,此番抢先回归的德甲有望强势追回过去十几年丢掉的国际影响力。
这对下一个版权周期的谈判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利好。
在电视台全面“占领”职业体育之前,大部分项目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其实非常直接:卖门票。
现代足球的诞生初期,英格兰俱乐部会把每场比赛的门票钱分出大概10%给客队,其他留在主队兜里,这基本上就是所有的收入来源。
时过境迁,门票钱现在早已不再是职业体育最重要的收入途径。目前,顶级欧洲豪门通过比赛日当天所获得的直接收入能达到每赛季1.5亿欧元左右,但总体来说在总营收里的占比差不多只有15%-20%之间。
北美的占比略高一些。
NBA在2018-19赛季拿到了19.4亿美元的门票收入,占到总收入的22%,平均每场球入账158万美元。当然内部的大市场与小市场区别依然很大,金州勇士和纽约尼克斯场均门票收入可以达到340万和290万美元,而前文提到的可怜、悲催的、作为小市场代表的灰熊连100万美元都不到。
当然,现代体育发展到今天,比赛当天的收入也早就不仅仅局限在卖门票了。
大多数赛事都不允许观众自带饮料和食物入场,一方面是为了安全考虑,另一方面也可以通过售卖餐饮获取可观的收入。NBA球馆里,工作人员会在比赛中穿着荧光绿的上衣穿行于观众席之间,响亮的“Cold beer!”也已经成为了当地人看球习以为常的BGM。
价格多少呢?一般最便宜的16盎司易拉罐啤酒也要7美元一听,足足是超市的5-10倍。
除此之外,大量观众还会在每节比赛的间歇来到球馆外围的走廊,购买种类更加丰富的酒水和热狗等各类零食。这些餐饮收入按照规定一半要上交联盟,另一半属于球队。
在足球圈,因为当年那些臭名昭著的足球流氓事件,大多数国家都禁止比赛日在球场内售卖含酒精饮料。
但这并不能阻挡球队从球迷身上赚到更多的消费。
在意大利,我曾在尤文刚落成的新主场排了半小时的队,才买到一小杯售价2欧元的可乐。在西班牙,大多数球场内的小卖店都会有瓜子出售,边嗑瓜子边看球可以说是西甲赛场上独特的风景线。在英格兰,各大英超俱乐部率先推出了“球票+午餐/晚餐”的贵宾套票,很快就推广到了全球。
现在的欧洲足坛,贵宾套餐已经不再局限于门票加上球场内的餐饮,而有了许许多多的新花样。有的俱乐部和希尔顿等著名酒店合作,推出了“市区五星级酒店正餐+名宿到场陪聊+往返大巴+VIP区球票+中场休息时自助酒水”的一条龙服务,如有需要还可以追加住宿。
更有想象力的操作原本应该在今年的欧洲杯期间出现。承办决赛的温布利大球场和欧洲杯官方赞助商Booking合作,推出了球场内主题房加看球的神奇套餐,脑洞简直爆棚。
而且,这些在比赛日收入方面的小心思,还远远摸不到职业体育经营者们想象力的边界。
一般情况下,职业体育除了比赛日收入和转播权收入之外的部分,往往都被归于商业收入的范畴。在这个广阔的范畴里,可以玩出的花样就更多了。
最主要的商业收入肯定是赞助费。金主给钱,换取品牌名、LOGO在球衣和球场某个位置的曝光,或者干脆就是直接冠名,以及拍摄球员们的平面或视频广告。
怎么拉来更多的赞助商呢?首先要有位置,球衣胸前可以打广告,背后的号码下方可以打广告,肩袖位置也可以打广告。正式比赛球衣有各种规定限制?那就把训练衫搞的和F1一样绚丽多彩。
其次要会市场细分。曼联在亚洲三个不同国家分别有“药品独家赞助商”、“保健品独家合作伙伴”和“营养食品独家代言品牌”,还有官方指定方便面和官方指定拖拉机。“三德子”在营销领域的独具匠心,造就了曼彻斯特-赞助-红魔的美名。
除了赞助费,还有各类纪念品销售。
对体育不够了解的人,可能会以为这些运动队的相关商品也就是球衣、训练服,最多也就是帽子和外套之类。但如果你真的走进任何一家NBA球馆的官方商店或者欧洲五大联赛主场的球迷专卖店,就会发现——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
尤文内裤、皇马餐巾纸、巴萨牛仔裤、勇士拉杆箱、湖人指甲剪、利物浦洗发水……你甚至能找到拜仁扑克牌、拜仁羊头牌、拜仁桥牌、拜仁跳棋、拜仁国际象棋、拜仁五子棋和拜仁大富翁,巴伐利亚棋牌俱乐部名不虚传。
除了上面这两大块,还有方方面面的其他收入。
比如场馆参观,你可以顺着球员来到球场的全过程从停车场走到更衣室,再通过球员通道步入球场,脑补一下万众瞩目的亮相感觉,还可以加价选择名宿陪玩。又比如博物馆参观,感受一下什么叫金光闪闪的奖杯室,什么叫做“咱们祖上也阔过”。还比如阿森纳把海布里拆除改建成公寓这样的地产项目,踢球卖房两不误。
随着职业体育这些年的蓬勃发展,各大项目和各支球队对于市场开发的决心和本事越来越大,商业收入在整体营收里的地位已经变得愈发重要。虽然整体层面上暂时还无法和转播费平起平坐,但在少数全球影响力卓越的超级豪门那里,这部分已经成为了占比最高的收入来源。
当然,在中超赛场上这样的现象更加普遍。只不过,大部分商业收入其实都来自于关联方的“赞助”,也就是母公司的输血。
举个例子,恒大2018年的官方年报显示,总计6亿元的营收里有3.57亿来自恒大地产集团,还有1780万来自长沙恒大童世界旅游开发公司。也就是说,减去关联方交易之后的营收仅为2.25亿,还不到当年营业成本24亿的10%。
离欧美那种职业体育,我们其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只是不过,就算是已经相对成熟的职业体育,也有很多最好不要轻易触碰的禁区。
在职业体育创收的发展道路上,也有一些引起了广泛争议甚至受到了处罚的个例,这些行为大体可以分为两类。
一种是违背社会良俗。
前些年希腊经历严重债务危机期间,很多小球队都无奈破产,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为了活下去,有的球队找来了当地殡仪馆作为了胸前赞助商,虽然瘆得慌但也还算能理解。还有的球队找来的新赞助就让人很无语了——风俗业。
这家名叫布塞菲勒斯的球队接受了当地最大风月场所的赞助,不仅胸前广告放上了店名,还把球衣主色调改成了充满暗示意味的粉红色。不仅如此,球员们还为了庆祝这一合作的达成,与赞助商的“工作人员”进行了彻夜联欢……联欢……
后来,德乙的桑德豪森俱乐部也和一家风月场所签下了赞助协议,并且打出广告声称俱乐部的会员去接受“服务”时可以享受VIP折扣。
这……体育运动本该在社会上起到积极的榜样作用,此类赞助即使在本国法律的允许范围之内也很容易受到各方的抨击。这样的合作很快被官方叫停,并且受到了相应的处罚。
另一种是损害了既得利益者的权利。
最典型的例子是欧洲各大豪门曾经成立过名为G14的联盟,试图成立一个新的欧洲超级联赛来取代欧冠。不再有这个科斯那个斯巴达,每轮联赛不是皇马打曼联就是米兰踢拜仁,是不是想想就让人血脉贲张?然而,这种另起炉灶的行为显然触及了各国足协、欧足联和国际足联作为足球运动赛事组织者的底线,该组织只能在各方压力下于2008年寿终正寝。
后来,欧洲俱乐部协会成为了继任者和更广泛的球队联盟,这几年又传出了想要抛开欧足联自行组建豪门联赛的消息。欧足联的声明几乎和新闻如影随形:你们想都别想,没门!
这次疫情,也给职业体育带来了一些新的思考。
以足球为首,全球体育市场在过去的这些年进行了膨胀式的迅猛发展。球队的收入不断攀升,再追加每个赛季预算的投入规模,共同把这个市场推得越来越高。然而以德甲为代表,原本看起来无比牢固的良性循环在疫情造成的停摆面前不堪一击,不降薪不尽快复赛就要面临生存危机。
现行的职业体育模式真的合理吗?还有没有更好更可持续的创收方法,可以让体育与爱好者以及全社会产生更紧密的联系?
复赛在即,体育从业者心中的思考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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