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早起
三九时节,风冷水寒。这样的清晨,早起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睡到自然醒”,成了不愿早起者的最完美的托词;其实,早起的趣味,是值得细细品尝的。
早起,是一个人的习惯;真的要说有什么好处,那又无法说清楚的。我觉得这是一个好习惯。上小学三四年级时,需到距离家一公里外的中心小学去读书;冬季里每天清晨,浓霜铺地、呵气成雾,伙伴们一起,每人手里拎一个“火球”,里面装着柴火种,有时还藏着几块炭,预备着一上午的暖和;大多时候,是没有炭的,于是我们就起早,沿马路上去捡。那时的冬,冷得异常,尤其在晨;马路上,每天都有起得更早的挑炭人经过,他们从山里将木炭挑到稍大的街市上去卖;这样,他们在跑动时就有一点细碎的小炭块漏下来,洒落在马路上。于是,早起、捡炭,成了每天清晨上学路上最开心事。看到前面一块漆黑的,都大步冲,书包飘起来(那时,只有语文、数学书),火球里柴灰随风刮出,迷蒙了跑得慢的人的眼。跑快的,捡到了,一下子就塞进火球,拢起灰盖起来,生怕给别人抢去似的。有时,冲到最前面的突然停住,后面的挤上来,“哇,狗屎!”,大笑荡漾在每个人的脸上。此时,阳光还只映照在路旁竹子顶,路上没有其他声响,只有我们撒下的一串串笑声。这样,从那时,早起就不分季节地成了每日的第一件事。
刚上班,单位位于一山沟里。冬日,阳光来得特迟,只有正午时,才有阳光临窗;期盼阳光,成了冬日唯一心愿。周末,山沟寂静、长天高远。带一本书,应该是张宗子《陶庵梦忆》一类的,使得手里有实在感,这感觉如同梁实秋先生手里的手杖一般,也算作是风雅的装饰吧;沿山路向阳光暖暖的山顶上行,脚下枯草厚铺,虽松软但弛滑,得细心迈步;青松耸立、杉树苍翠,树下的路尤显幽暗,一两只鸟儿扑翅而过,一声鸣叫,吓得一惊,冷汗立出,这体验如杨万里诗云:“意行偶到无人处,惊起山禽我亦惊”,再看四周没有异样,方哑然一笑,“胆,也忒小也”;转弯过角处,一串“叮咚”不绝,音虽轻却悦耳非常,不必寻找,它就在石缝下、就在枯叶底,声声不息着,让人在万籁枯寂中感受到“生”的活力来。坡高路陡,未到半山腰,已身热体汗,手中的书,权当起扇子,冬风一下变得凉爽起来;看树尖阳光闪烁、金黄温暖,薄云的天空蓝蓝如海、遥远无际。上、上,不停歇地上,阳光总会朗照到全身,这样的想催促着。冬晨微汗、风吹如夏的感受,是沉睡迟起的“游梦”之人无法体会到的。
到后来,居住小城。春夏秋冬里,远远的、近近的路灯都亮着,起得怎样的早,也缺少着由远及近的晨曦、弥漫如纱的薄雾亦或动听悦耳的鸟鸣、以及天高路旷人稀的境地。夏日,看晨星迎初阳,一如既往地早起,在街道在公园,在人群里在车流中跑步出汗。冬日周末,还是早起,没有霜天没有泉响,便做着不扰别人的事来。烧水、冲茶、看书、观日。一壶水,一盏茶,听壶水成响,看泡翻成浪,一翻一转中,沉寂的茶叶鲜活起来,青绿色、兰花香,诱鼻馋舌---清晨之茶,馨香悠长;“静坐无来事,闲看无用书”,书,本身就是情趣、可爱,一行行文字,形体生动音韵灵巧,传达着深长或浅显之理,讲述着曲折亦或简单故事,这样,晨的早起显得丰饶富足了;住高楼,赏日头,方知“喷薄”一词的意思来,晨光微露,眨眼一刹,浑圆之球蹦至地平线之上,耀眼之光和煦灿烂,一下子,晨就长大了。周末里,悠闲的早起是一天之始,将一周忙碌稍稍放下,将绷紧的橡皮筋回放原样。路灯渐熄,日头慢升,光一线一线地将房屋、街道拢进自己怀里,世界一下子都光亮宽敞起来;早起的味道,就在这一口一口热茶里消融、吸收了。
俞平伯先生有两行名诗,“被窝暖暖的,人儿远远的……”。在这样情形下,“腾”地早起,真是个难得的好习惯。有着这样的早起习惯,是“始知一床之外未始无晨,而瞌睡大者未之知也”。
作者:方志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