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世象笔记|端午节 ·父亲节
编者按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传统的端午节,吟诵一首《橘颂》,在绕梁不绝的余韵中,悄然感受传统民俗永恒的美;
那个沉稳可靠的父亲,那个默默无言的父亲,那个曾经是顶梁支柱、如今也伛偻了背的父亲……讲述和父亲之间的点滴故事,感受那无言却一直陪伴在身边的爱。
本期“世象笔记”,陪伴你一起回味昨天的父亲节,一起度过今天的端午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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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蛋香
徐 冰
石榴花开,粽叶飘香,日头见长,端午将至,母亲开始灰咸鸭蛋。散发着浓烈的鸭屎味的鸭蛋们被粗糙的手温柔以待,轻手轻脚地潜入刚提上来的清凌凌的井水里,争先恐后,挨挨挤挤。经了细致地搓揉,它们出水芙蓉般惊艳了狭促的目光,剔透晶莹,光泽莹润,端庄地卧在篮子里,无声无息,仿佛等待临幸的妃子。
黄酒坛上的黄泥细腻柔软,最适合灰咸鸭蛋。黄泥和酒坛子如影随形,使得泥中有酒,酒中渗入泥的香气。用黄酒将酒坛上的黄泥化开,倒入适量的盐,鸭蛋们前仆后继,义无反顾地跳进泥潭,刚刚还肤白凝脂,人见人爱的白净模样,摇身一变成了泥蛋。请进坛子里,码放整齐,加盖之前滴一滴白酒,密封,一个月后,就是盘中餐了。
父亲吃咸鸭蛋的节奏缓慢,把鸭蛋胖的那头敲破,剥开一个口子,用筷子把里头的蛋黄拨到母亲的碗里。黄灿灿的流着油的蛋黄散落在稀粥上,米白衬着金黄,看的我和妹妹口水直咽,我们迫不及待地敲开我们的蛋,嘟嘟囔囔着把蛋黄瓜分,稀里呼噜地喝了粥,蛋白还留着,我们已无暇留恋餐桌,家门外的世界充满了不可预知的欢乐。
中学离家二十多里,父亲隔三差五地送菜。载重自行车是他的座驾,赶在中午吃饭前是底线。有时候看见父亲,脚底还沾着泥巴,裤管挽得高高的,自行车的踏脚还刹不住地旋转。罐子里的炒菜热气腾腾:胡萝卜炒豆腐干,胡萝卜炖鱼,胡萝卜炒肉片——在那个单调无味的住校岁月里,这样的菜品足以羡煞旁人。父亲一边看着我狼吞虎咽,一边又从自行车后座上解下来一个兜兜:榨菜和咸鸭蛋,也有广橙和胡柚柑子,田地里时兴什么就有什么。这个时候的咸鸭蛋,是稀有的珍品,不要说蛋黄,流着透明的油,散发着别致的香,在唇齿里沙沙沙,携着米粒儿舞动,连从前不屑一顾的咸鸭蛋蛋白,也一并被我收入囊中。
这回,母亲又在灰咸鸭蛋,我在一旁围观:娘,我以前怎么没有见你灰咸鸭蛋?怎么会没有见过,前几年灰起来你都不要,看都不看一眼,回来总是饭一吃,碗一推就走了。母亲的语气里隐藏着淡淡的责备和幽怨。我这才仔仔细细地到回忆里去了一趟,老屋的土灶旁,大衣柜下的坛子里,都有母亲蹲着洗鸭蛋,放在黄泥里滚鸭蛋,小心翼翼地端和放的样子。
岁月流逝如指间沙,用力握也握不住,只有记忆里的画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有时安静有时唐突,连一枚咸鸭蛋也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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粽子情
邓根林
提起端午节,嘴馋的我最先想到的是粽子,那是母亲亲手包裹的端午粽,带着箬叶的悠悠清香,裹着浓浓的亲情,年年萦绕在我的心间,挥之不去。
头一次吃到父母送来的端午粽,是在我要参加高考的那一年。
正赶上江南的梅雨季节。天公不作美,竟然一连下了四天四夜的大暴雨,学校旁边那条窄窄的小溪,河水暴涨,两岸的农田成了一片汪洋。通往学校的那条唯一的小木桥,在洪水中,摇摇欲坠。学校下了死命令:端午节谁都不准过桥回家。看来,今年的端午节怕是吃不到母亲亲手裹的端午粽了。
临近放学的时候,一个头戴笠帽,身穿蓑衣的熟悉身影,出现在我们的教室门口——来人竟然是父亲。我马上跑出教室,来到走廊,看到父亲穿着蓑衣,全身仍然湿透了,那绾得很高很高的裤脚,还在哗哗地淌水,很快湿了半个走廊。父亲看到我,连忙用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对我笑笑,跟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塞进我的手里。我疑惑地打开一看,竟然是两个粽子!看看落汤鸡样的父亲,想想小溪上那摇摇欲坠的木桥,我头一次对父亲发了火:这么大的雨,那么急的洪水,跑二十多公里的路,就为了送两个粽子?值吗?!父亲低下头,像一个懂事的,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言不发,傻傻地站在一旁,看着我吃下了带着他体温的粽子,甜甜地笑着,离开了……
我吃到父母寄来的端午粽,是在刚刚参加工作的那年端午节。
那时候,我们青工宿舍里住了四个像我一样的“快乐单身汉”。端午节那天,大家都不愿回家吃端午粽,就聚在一起会餐,吃田螺,喝啤酒,侃大山……正在兴头上,邮递员在楼下大呼小叫地叫我的名字,让我签收邮件。谁会给我寄东西呢?我兴奋地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四只包着青翠箬叶的端午粽!寄件人是父亲。见此情景,同事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好久喘不过气来。我因此觉得特尴尬,特难堪,觉得父亲让我丢尽了颜面。晚上,我头一次好好地坐下来,摊开信纸,给父亲上了一堂勤俭节约的“教育课”——你还是生产队的小会计呢,这样的经济账都不会算,岂不让人笑掉牙?!
后来,我成了家,在城里扎了根。父亲母亲在年年的端午节,仍然给我送端午粽。有时父亲来,有时母亲送,有时两人一起来,实在脱不开身就托熟人带,从未间断过。我们照样埋怨父母缺少经济头脑,不会算经济账。听着我们的数落,父母总是一言不发,从来不辩解,也不反驳,总是一旁呆呆地站着,傻傻地笑着,看着我们津津有味地吃着他们带来的端午粽……到来年端午节,他们仍一如既往地送来端午粽——他们早已经把我们的指责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人一旦上了年纪,最怕的就是那种没有用的感觉。作为子女,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父母,应该处处孝敬父母。但是,孝顺不是简单的付出,不只是给点钱,送点礼品。父母老了,可他总觉得自己是一把遮风挡雨的晴雨伞,无论天雨天晴,都想罩在儿女们的头顶。在他们眼里,你永远是他的孩子。我们要孝顺父母,但我们也要给父母爱我们的机会,适当地接受父母的给予,成全他们那份浓浓的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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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爱的力量
慧 心
夏日的风,吹绿树林,吹熟田野,吹乱思绪,吹皱父亲那一池曾经有过的春水。
父亲一生命运多舛,曾经也有过最美好的年华,写一手好字和文章。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凭借红卫兵的客人身份游学到北京,亲眼见到了毛主席,那是何等的荣光。可芳华转眼即逝,成了67年老三届中普通一员,高中学历的父亲从此回到泥土里打滚了一辈子。
1971年,一个本来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父亲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工程兵工兵3团1营1连1排,成了当时南京总司令许世友部队中的一名工兵战士,途中又被调往一个叫汤山的地方开采铀矿,并在许司令前来视察时做了他的临时安全员,得以亲密的接触和交谈。只可惜,许司令不久就调往广州了,父亲的好字只能用在部队里给同志们写写家信。
4年后,由于奶奶的去世爷爷的病体,父亲不得已退伍回家,与一年后他所在部队可以转为志愿军终身吃官粮的命运又失之交臂。从此,父亲用他那读书写字的手,在泥土里扎了根,挣工分,挣粮食,挣生活,农活自然比不了人家的童子功,生活也自然过得清苦了。
命运的捉弄,并没有击垮父亲。
农村里,每年到了割稻子的季节,全家出动,各干各的活去,最小的我也不例外。拿着小镰刀,稻谷在我的手里总不肯乖乖地躺下来,一把稻谷大人们割一下就解决,我却要边割边磨十几下才能全部放倒,这时候,父亲总是自己编儿歌来鼓舞我。“俺女儿,真能呀真能干,gi咕gi咕割断了,进步了……”他的语言仿佛有一股神力,促我快速成长,以至于以后的生活中一遇到困难,父亲的鼓励声就在我的耳边响起,那是我力量的源泉!
那年农村大旱大荒,猪栏里的猪都吃起了地里捡回的晒得干干的番薯叶与藤,田野里一片被烤焦的味道,靠天吃饭的农民,从泥土里几乎找不到能维持一家一年生活的口粮了。迫不得已,父亲外出打工了,谋得了一份造房子搬砖拎沙石桶的活。
父亲骑着那辆载重自行车,一个星期回家带一次菜。说是菜,其实只有酱和霉干菜。父亲天天在太阳下卖力气挣生活,可补充三餐营养却只有一点咸味就着白米饭,夜里累了倒头就睡。
父亲也不觉得累,在家有点空闲的时间,就将我圈在膝盖前讲故事给我听:“我们工地上有个老王,天天都是咸鸭蛋配饭,大家都羡慕他哇。有一天,大家开玩笑说,老王,咸鸭蛋分口我们打打牙祭嘛!筷子就戳过去了,竟然有白花花的东西流出来,一看,竟然是满满一蛋壳的盐!”父亲绘声绘色地讲着这个笑话,我也听得兴高采烈,仰着小脸问父亲:“为什么王伯伯要把盐装在咸鸭蛋壳里啊?他没有饭盒吗?”“这样人家就以为他天天有咸鸭蛋吃嘛!”父亲讲得开心极了,我听得快乐极了。那时的我,根本读不懂他笑容背后的酸涩与苦楚。
如今,生活好了,父亲也有了时间练字,可却写得有些歪歪扭扭,再也找不到年轻时的苍劲有力,父亲真的老了。常常,看着父亲伛偻着腰蹒跚走路的背影,总是鼻子酸酸地想过去把他捋直了,然后,还能像以前一样,唱着自编自导的歌,带给我一生用不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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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醉酒记
谢义虎
父亲在供销社工作近40年,从他手中经过的酒不知有多少吨,自己却滴酒不沾。尽管如此,几十年来父亲还是醉过几次,而且每次都伴随着一个令人难忘的故事。
上世纪60年代末,父亲在一个仅有4间旧泥墙屋的供销社当主任。
一个深秋的夜晚,父亲隐约听到有什么响动的声音,便翻身下床,一边大声吆喝,一边冲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扑过去。
昏暗的煤油灯下,一个十七八岁、脸色蜡黄、衣衫破烂的小伙子颤巍巍地蜷曲着身体,手里还抓着角票和几粒糖果。父亲不忍再加呵叱,便放低声音问其缘由。小伙子竟扑咚一声跪到父亲脚前,两行泪珠直往下滚,哆嗦着向我父亲求饶说:父亲因病去世,母亲患病卧床,母子俩两天粒米未进,走投无路才想偷一些钱给母亲买药治病,并顺手抓几个糖解解饥饿......
父亲听着也流出了泪,忙将小伙子扶起,找了个小布袋,把仅剩的七八斤米全都装起,并拿出5元钱一起塞给小伙子,答应为他保密,再三叮嘱他要改邪归正。
第二年,小伙子当了兵。又过了5年,小伙子在部队被提拔为连长,探亲时还带了一位漂亮姑娘回家结婚。大喜之日,父亲被邀去做客,而且坐了最上席。席间,小伙子与他的母亲和媳妇很是热情,请我父亲无论如何要干一杯“报恩”的喜酒。盛情之下,父亲破天荒将一杯白酒一饮而尽。那一夜,父亲第一次尝到了醉酒的滋味。
1979年初夏的一个中午,供销社旁边一位因丈夫嗜赌成癖而刚刚“大闹天宫”的青年妇女来买农药,农药到手后连零钱也不要便匆忙而去。父亲见状,觉得不对劲,连忙尾随。见她进了家门便匆忙关门,父亲意识到要出事,急忙招呼邻居一起喊门,但怎么喊里面都不答应,大家一合计,赶紧破门而入。只见那女子已穿好新衣服,并将农药倒进了茶杯。
原来,这女青年恨丈夫不争气,不仅将辛辛苦苦挣来的二千多元钱输得一干二净,还欠下一千多元赌债,输了钱却又不甘心,总想翻回老本,不顾妻子的苦苦哀求,依旧痴痴地迷恋赌局。万般无奈与失望之下,妻子起了轻生之念。
救下青年妇女后,父亲当众狠狠教训了那丈夫一顿。经过这次折腾,这位丈夫果然“金盆洗手”。父亲又帮他借钱购买了一辆拖拉机,3年时间,他们成了万元户,还生了个胖小子。宝宝周岁那天,小两口无论如何请父亲喝杯喜酒。父亲一激动,把一杯酒喝了个底朝天,后来,竟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怎么回家的。
几十年生活的风风雨雨,父亲没有惊人的业绩,也没有为我们挣下丰厚的家产。但父亲两次醉酒所表现出的善良品德,却时刻在教诲我们怎么去实实在在地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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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未走远
郑荣祥
江南的雨季,草长莺飞,雨丝满天,最是思念的时候。我凝望着玻璃上的雨花,思绪在遥远的天边。
自我记事时,父亲就是生产队长,早上第一个下地干活,傍晚最后一个歇工回家,不管刮风和下雨,几年如一日。活带头干,公家油不揩,做事公道,队里人都服父亲。集体化最后几年,政策允许各家在自留地种粮。半饥不饱好些年的乡亲,把但凡灌得到水的旱地都筑上坝,变成私家水田。
零星的私家小田块,单户育秧成本高,麻烦多,只能等集体多余秧苗下田。可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耽搁不起时间,私心重的人就挂念起集体秧苗。春季插播,队里的秧苗屡屡遭窃。为防秧苗被偷,户主会议定夜里轮流守禁。
轮到父亲值守那夜,父亲一直坐在秧田田塍上。守到后半夜,疲惫的他感觉有点寒意,便起身回家添衣。五十来分钟返回,田里的秧苗已少了一小片。晚上记工分,父亲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自我检讨,叫会计给自己扣10分工分——相当于拿走了我们一家六口一天的食粮!
孩子多,吃口重,生活的负担都压在父亲一个正劳力身上。我背起书包上学堂的首个冬天,父亲向队里请了假,带着已辍学的我哥,到江西横峰县深山老林替人背树。父亲离家后,年少的我,每天数着日子,盼望他的归来。那个腊月,北风劲吹,雪花飘落在山涧、溪滩和原野,雪白的世界一望无际。年关临近,家人无不牵挂父亲早日返家。
记得那一夜的风雪好大,敲门声好急。偏僻山村,夜里一般不轻易开门,我从门缝探视:雪人样的父亲、大哥,披着雨衣,站在风雪中,冻得发抖,正用力抖落身上的积雪。我赶紧移了门栓,父亲推开门,风雪挤进屋,激动得我完全忘了单衣之寒。随后从父母对话中得知,由于雪天多,背树少,父亲这一月才挣了30来块钱;昨夜10点火车到衢州,舍不得两块钱旅费,父子二人自南向北,走过满街的旅店不歇脚,借着雪光,顶着风雪,沿着仅显轮廓的机耕路,艰难跋涉,30多里回家路,竟花了5个多小时!
刚分田单干那年,我考取应届高中,父亲随大流不赞成我继续读书,只因我的坚持,父亲才点了头。开学那天,父亲默默地把他的棉被扎成行军样背包,挂到我肩上,像军人出征那样,送我到村口。十月过后,秋意渐凉,父亲床上仍是薄薄的被单。周日回家,偶听父亲与人说“天凉,没睡好”,我鼻子一酸:子过暖和夜,父冻熬天明!那些年,无以为报,唯有读书、读书、读书!现今想想,那个温饱尚成问题的年代,无奈的父亲又能有什么办法,家里实在没有多余的被子供我外出求学。
如今,父亲已远离了我的视野,今生只能梦里和他朦胧相见。可父亲未走远,他那风雨垒起的岁月,静默地告诉我做人的道理:担当、诚实、百折不挠。无论物质条件如何改变,无论别人如何认为过时,父亲那些精神,都是我踏步前行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