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师的“谢师宴”

      刘老师的儿子考上大学了。

      我们班的几个同学纷纷提议，要好好给刘老师娃组织个“谢师宴”。

      一听到我们的这个提议，一向谨小慎微的刘老师给吓得浑身哆嗦得像暴风雨中的树叶。他连摆手带摇头地阻止：“不敢不敢，现在到处在抓这个呢，风声这么紧的！”

      “不怕，咱还专门叫他来查呢！”

      说我们是刘老师的学生，还不如说我们是刘老师夫妻俩的亲娃呢。

      那时候，学校给老师都有半间平房做房子。刘老师因为夫妻俩都在学校，学校就给了两隔壁，他们拿一个做卧室，一个做办公室和客厅。

      我们那时候上学都是背馍的，灶上的饭不够了就吃自己背来的馍地垫一下。如果背的馍完了，那就干挨着。所以，那时候忍饥挨饿是很常见的状态。

      正长身体的年纪，饥饿是最残忍的惩罚。刘老师那时候带我们英语，她爱人带我们化学。他俩人都脾气好，整天笑眯眯的对我们，你们就有事没事地去缠他们：问问题，话人生。学校还给老师们分了门前一点地，老师们都种点豆荚啦绿菜啦的，我们印象尤其深的是秋天的萝卜和冬天的青菜胡萝卜。

      人跟人的关系，都是处出来的。我们来问问题，他们就特别高兴，立马放下手头的锄头给我们讲解。我们弄懂了问题，就都不走，操起锄头来挖地。我们这些农家子弟，干这活儿有的是力气，也有的是窍道。我们把刘老师夫妻俩裹在中间，土炕大一片地，叫我们细致侍弄得跟啥一样的：长啥成啥，长啥啥丰收。

      三年时间，刘老师家成了我们大家的家，我们学在这里，吃在这里，泡在这里，那个感情啊，不是一般的深。

      念书这事情，在老师引导，也在个人资质。有考上大学的，也有没考上大学的，但是，不管后来都干了什么，我们跟刘老师的关系还是以往那样：他是圆心，我们都环绕着他转。

      每年春节的聚会雷打不动，每个中秋节的问候风雨无阻。

      刘老师夫妻俩生孩子迟，我们毕业的时候，他们家的宝宝才上幼儿园。他成了我们逗乐的宝贝儿。

       照毕业照那天，我们约定：不管将来自己干什么工作，一定有力出力有钱出钱地照顾小师弟。

      刘老师夫妻俩教书，那真是没的说的。可是，他俩人都是爱钻研教学，不爱写论文，爱跟学生打成一片，不爱跟领导走动拉关系。听说四五十岁了还是个初级职称，两个人紧节约慢节约，前年一个房也把他们买得拉了一屁股债。

      他们俩人要操心两头屋里的老人，还要养自家孩子。前些年说是再攒点儿钱就够买个房了，结果房价不停往上窜，再去看的时候连个首付都不够了。好不容易咬牙买了一个按揭，家底儿就掏光了。——俩人的日子又回到了解放前，日子过得扣扣缩缩，除了在我们跟前一如既往的大方。

      刘老师俩人脾气噶，我们同学中有能利用自己人脉关系给他们提供帮助的，他们一概一推十米远。——他们不想让我们欠别人人情。

      “世上的事情，欠啥都不能欠人情。”你看社会都到啥时候了，他还是这个固执的老观念，把我们给弄得没办法。

       所以，这次刘老师娃的事情，我们准备撇开他们，我们来组织这个“谢师宴”。

      “谢师宴”就在学校不远处四奎开的那个酒店，二楼一个大包。里面能坐十五人的个大桌子，还有个小舞台可以唱歌讲话。等我们把一切都弄好后，才把刘老师一家三口连拉带拽地糊弄来。

      刘老师脸拉得像大青山，我们才不管他呢。这个时候就由不得他们了。

      “刘老师好，师母好。今天是你俩人最开心的日子，小强如愿考上了心怡的大学。我们跟你们一样高兴！”李龙当过班干部，今天他主持，他的话就是我们共同的心里话。“今天这个聚会，就是为了小强庆祝的！”

      大家纷纷鼓掌，刘老师俩人紧绷着的脸有了缓和。

      四奎这时候站起来，“刘老师，我们同学之中，我是最特别的一个。他们都考上了，就我没考上，是一个落榜生！”

      四奎这家伙，在这里把陈年旧事又给拉出来了。

      我们那时候这些人里，就四奎最叫人着急。他是班里最勤奋最刻苦的，可是成绩老是没变化：三年高中，一直倒数第一。有一次倒数第二，还是因为倒数第二没来。

      我们给他咋帮忙辅导都不行，他这家伙简直就是读书的窍给焊住了，打不通。

      刘老师俩人倒是说得好，“四奎这娃专注力比你们任何人都强！”

      四奎那一次，铁疙瘩一样的脸上都落泪了。

      我们走的那一天，还跟刘老师俩人聚会了。四奎心情很不好，刘老师说，“你们都考上了，我很高兴也很放心。四奎得走另一条路了，咱们能帮上啥忙的，都要帮哦。”刘老师拉过四奎的手说，“四奎，你身上最大的优势是干啥事一钻到底的劲儿，待人又实诚。不行就去做个小生意，老师把这些年攒的钱给你留着，你去做个本钱。”

      四奎那天啥都没说，就闷着头吃饭。

      这么多年过去了，正如刘老师所言，四奎这家伙先是在街头摆个小摊子卖鞋垫布鞋等小玩意儿。他长相憨厚，待人实在，生意还好的不行。后来就弄了个门面，一个人忙不过来，还雇了个员工。结婚后，夫妻俩已经弄了两个店面了，成了正儿八经的生意人。

      前些年，淘宝风行后，他们瞅准机会，把店铺转手了，四奎已经抽空去学了厨师，一转身就投资了这个酒店。——隔三差五的，他都要做几样拿手菜，去刘老师家里蹭热度。

      说实在话，我们这一帮子，离的远了，还就他操心刘老师的最多。

      “刘老师，我必须单独敬您一杯。十几年前您给我说的：落榜不落魄，失学不失志。要不是您的支持鼓励，我肯定现在还在建筑工地上打工呢。”

      四奎这话说的，我们都把酒杯举过头顶，“刘老师，咱小强考上了，我们比谁都高兴。干！”

      刘老师俩人的脸上，像一朵满天星的花儿瞬间绽放。我特别注意看了一下，他俩人今天年轻多了，就像回到了十几年前一样。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乒乓球初级爱好者，写作初级爱好者。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