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海:孟子之心论

心是孟子思想的重要范畴,其名言是“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在先秦诸子中,只有孟子关注心的范畴,建构了比较完善的心论,使心成为传统文化的关键词和基本概念,深远地影响了宋朝理学和明朝心学。孟子以心善言性善,对于修身养性和塑造良好人格,进而治平天下,都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

本心是前提

没有本心,就没有孟子的心论。类似的概念还有一个是良心,“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良心与本心是同一概念,可以互通互换。在孟子看来,本心是人所固有的仁义礼智四心,“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朱熹注曰:“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情也,仁、义、礼、智,性也。心,统性情者也。”本心是一种善的存在,具有道德情感指向,发而为情为性。人心本善,自然表现为人性本善,本心和性善一体两面,合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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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举例从两个方面说明本心和性善与生俱来,对于儿童而言,是良知良能,“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对于成人而言,是恻隐之心。所谓恻隐之心,是成年人在儿童将要掉入井里的紧迫情境中,自然而然、情不自禁产生的心理情感,“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这既使人性本善在形而上层面得到验证,也说明在“四心”中,恻隐之心是根本;在仁义礼智中,仁具有更基础的地位。孟子最担忧的是人会失去本心。这就像有的人为了住上华丽的住宅,为了有娇妻美妾的侍奉,为了得到贫穷和困乏者的恭维,而不辨礼义地接受了往昔怎么也不肯接受的万钟之禄,以致失去了本心,“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

存心是关键

人心本善,孩提阶段的心是善的。人生却不能停留在孩提阶段,而是不断地向少年、青年、中年、老年阶段成长演进。在成长演进过程中,任何人都会经常遇到物欲和功名利禄的诱惑。能否经受住诱惑,保持住本心,是任何人都要面临的大问题。在孟子看来,能保持住本心就是有德行的人,“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针对人生成长过程中不可避免的诱惑和烦恼,孟子提出了存心的观点,“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君子与一般人同时成长,却能够超越一般人,主要是因为君子能够存心,保持住本心。孟子认为,存心要养其大者。人是社会性与自然性的结合体,两者不可分割,大者指人的社会性,小者指人的自然性。存心不是要抛弃人的自然性,而是要先立人的社会性,存赤子之心和养仁义之心,“人之于身也,兼所爱。兼所爱,则兼所养也。无尺寸之肤不爱焉,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岂有他哉?于己取之而已矣。体有贵贱,有小大。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

同时,存心要求其放心。放心是失其本心和放其良心。对于人生修养而言,存心最大的隐患就是放心,孟子叹息:“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孟子强调修身养性,就是要把丢失了的本心找回来、存起来,“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作为修身的实践途径,求其放心具有重要意义,只有找回丢失的本心和良心,回到心的本然状态,使之获得自觉的呈现,其内在的仁义礼智之人性才能有实践的基础和前提。

养心是方法

养心与存心密切相关,养心是为了存心,保持住善良的本性和赤子之心。在孟子看来,养心要寡欲。物欲有害于养心,功名利禄和感官欲望最容易侵蚀本心,“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寡欲不是禁欲,孟子承认“食色,性也”。食色等欲望不可能禁止,却可以减少,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朱熹对“饮食之间,孰为天理,孰为人欲”作出了明确界定:“饮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欲也。”

养心要养气,“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心领气,气随心,互相配合,共同保持本心,“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养浩然之气,既要合乎正义和道德要求,又要发自内心的努力,持之以恒地坚守,“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

养心要反求诸己。反求诸己,是指人生遇到挫折和困难的主要原因,在己不在人,在内不在外。化解挫折和克服困难的主动权,完全取决于主体自身的认识、行动和选择。反求诸己贯穿于孟子的全部思想,“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尤其在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时,更要坚持反求诸己:“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意思是,当遇到爱人时,别人不理解;管理别人时,别人不服管理;礼敬别人时,别人无动于衷,都要反过来检讨自己的行为是否适宜。只要自己行为端正了,别人自然会有回报。

尽心是目的

“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殀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这段话内涵丰富,内聚着心、性、天、命四个范畴,汇集了尽心、知性、知天、存心、养性、事天、修身、立命八个命题。其中,心是最重要的范畴,知性知天的基础是尽心;事天立命的前提是存心。

在孟子看来,尽心要成为君子。君子是儒家的理想人格,也是尽心的首要目标。通过存心养心,塑造理想人格,使人的身体与心灵、言语与行为洋溢着性善的光芒,一见即知有大人之象,一望便看到君子之貌,“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

尽心要扩而充之。人性本善只是道德萌芽,说明人存在着向善为善的基因和趋向,孟子称之为端,“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萌芽需要呵护和精心培育,才能开花结果,长成参天大树;善性必须经过自我修养和扩而充之,才能发展成为完美的道德。自我修养是为了塑造君子人格,扩而充之则是在君子人格的基础上入孝出悌、治平天下,“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尽心要施行仁政。从本质上说,孟子思想是为政治服务的,其心论也不例外。孟子坚持人性本善,说到底是为治平天下提供终极依据,“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

尽心要无愧于心,“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无愧于天和人的关键在心,赵岐注云:“不愧天,又不怍人,心正无邪也。”

雨果有言:世界上最大的是海,比海还要大的是天空,比天空还要大的是人心。这是对人心的礼赞,也是对人心的期盼。在现实生活中,人心之大、人性之善只是一种可能和倾向,能否由可能转变为现实,由倾向发展为大势,则取决于主体的选择和人自身的修养。孟子的心论在大声地告诉我们:追求人心之大,实现人性之善,非不能也,而在为也。

(文章来源:学习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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