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需要有点精神的,有点通灵的精神的,否则很容易出溜成行尸走肉。人不是神,无法脚踏祥云或者自带头顶光圈,人通灵的精神需要落实在一些通灵的时间上。明代嘉靖、万历年间的陈继儒,在《太平清话》中列举了一些东方文化中通灵的时间:凡焚香、试茶、洗砚、鼓琴、校书、候月、听雨、浇花、高卧、勘方、经行、负暄、钓鱼、对画、漱泉、支仗、礼佛、尝酒、宴坐、翻经、看山、临帖、刻竹、喂鹤,右皆一人独享之乐。焚香需要香炉和香;试茶需要茶盏、茶壶和茶;洗砚需要砚台;鼓琴需要古琴;哪怕负暄也就是俗话说的晒太阳,也需要一条狼皮褥子,垫在屁股底下。一个高峰是商周之前的高古玉,其中礼器居多,它们光素温润,但毫无烟火气。另一个高峰是宋金的高古瓷,特别是一些和茶、花、香相关的美器,单色不琢,光而不耀,因为隐忍,所以美得嘹亮。历史学家陈寅恪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皇帝偶尔都是骨灰级的文艺男,宋朝的审美对于我们今天的生活更具指导意义。案头常放几件古器物,用以喝茶、饮酒、焚香,多数是宋朝的。相处久了,看到窗前冷月,知道今月曾经照古人,会替苏东坡问一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一盏。北宋建窑兔毫盏,撇口,直径约 10 厘米,黑胎,酱黄色釉,釉中有筋脉状黑褐色纹样,俗称兔毫。一罐。宋金钧窑双耳罐,敞口,无颈,斜肩,圈足,内外壁满厚釉,底足不施釉。一印。宋圆雕羊钮白玉印,微沁,两厘米乘一厘米见方。宋代喜欢用玉雕羊,雕工极细,羊神态自若,面部由多个棱面组成,体现宋代动物玉雕的特色。
很难用语言形容这古物的美。真正的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唐代的白居易说杨贵妃: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这么多年过去了,白居易这句诗倒是流传了下来,但我们还是不知道杨贵妃到底长什么样?东方审美是传承之美:
古时候的匠人竭尽心力,传承前辈匠人精心塑造的美,恭敬从命,细节处一丝不苟,大局上随心所欲而不逾矩。
东方审美是自然之美:
它们似乎都不是主观设计的产物,古时候的匠人,只是努力把它们恢复到天生该有的样子。
清代汪士慎 :客遗南中茶,封裹银瓶小,产从蛮洞深,入贡犹矜少。何缘得此来山堂,松下野人亲煮尝。一杯落手浮轻黄,杯中万里春风香。
拿起青黑色的建盏,喝一口春天摘下的古树生普,冷涩而后回甘,山林的春天就在唇齿之间。
宋徽宗: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作将来。
插一支莲花到钧窑罐,仿佛养一支莲花,在一个小小的天青色的水塘。
审美的确需要天赋,但是天赋需要点拨,后天熏陶也能在相当程度上弥补天赋的不足。
多花点时间在通灵的事上,多用美物做一些通灵的事,人更容易有精神。
精神即是物质,物质即是精神,本一不二。
年轻的时候,喜欢透过现象看本质,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常把天地揣摩,希望终有一日妙理通玄,得大自在。
人慢慢长大,喜欢略过本质看现象,一日茶、一夜酒、一部小说,一次没有目的见面,一群不谈正事的朋友,用美好的事物消磨必定留不住的时光。
所谓本质,一直就在那里,本一不二。
| 文字:冯唐;图片:冯唐 文人空间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