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36岁,在大厂996,和丈夫养育“互联网孤儿”
本文经三明治(ID:China30s)授权 文|Viola
一位妈妈、一个妻子,一名女儿,这些身份在“互联网大厂员工”身份面前显得力不从心。她焦虑、自责但也无能为力。
唯一放松的一天,是在生病之后的某一天,“自己找了个酒店住了一天,没有带孩子和家属,只我一人,用一天时间拼好了一个2000块的乐高。这一天我不是妻子女儿或妈妈,也不是互联网大厂打工人,我只是我自己,静默而专注地度过一整天”。
* 以下为笔者自述。
那辆车在路口堵了十分钟后来到我面前,司机说:“抱歉久等。“我说:“没事的,这个路口每天都如此。”
节目里讨论海淀妈妈鸡娃的事情,我不禁焦虑起来,以我的工作强度,是无法全力鸡娃的。虽然海淀黄庄离我家只有15分钟的车程,但我断然不可能在他上小学时有时间接送或者旁听那些奥数课程。
不过我又一想,小孩离上小学还有三年,这三年会有多少变化谁也说不好。也许失业了呢?但我不想失业。
那时我们有大把的时间一起看电影看演出,保持着平静而稳定的恋爱生活。直到有一天,他的公司宣布开始狼性策略,而他去夏威夷跑马拉松的年假被无情驳回。
他选择辞职,认为人生绝不可以被996吞噬。我当然是很支持的,毕竟自由的灵魂不能受到一点点禁锢。那时我刚刚结束一段创业,回到已经退居二线的互联网公司上班,31岁,工作琐碎但不繁忙。
孕期的我除了旷日持久的孕吐,其余都非常省心。孩子在体内按时长大,而我依然行动灵活,精力充沛。甚至在孕期,还完成了一些大项目的上线,那时我想,也许所谓的职场魔咒不会降临到我头上。直到怀孕八个月时,我的父亲去世了。
我总会想,如今的我是不是让他满意和放心呢?在深夜回家的路上,这个问题又出现在我脑中,但依然和往常一样,我给不出准确答案。
我用很长时间思考,如何像大人一样生活。
我想,起码求生欲要强一些。我应该变得更强势、更积极、更主动,让别人觉得,我“很厉害”。我决定在产假结束后把这些作为自己努力的目标。
我很清楚,这是一个曾经随心所欲的少年对生活的妥协。我告诉他:“注意身体,你放心去加班,我在现在的公司,应该可以顾家。”
从那时开始,我们都不知不觉,被现实一点一点改变着自我意图。
但我相信,这就是出于本能且自愿的求生欲的激发——为了养育人类幼崽的共同事业,我们可以放弃自我,还有自由。
我妈妈看着过于紧张的我说:“这样下去,怕是弄得小孩也会跟着紧张吧。”我说;“哎,你哪里懂,早期教育最重要的,不能蒙混过关,趁我能亲自带他,最好把他调理得好一点。”
身边的同事和我谈论最多的是孩子,尽管大家都是出于善意,但终归,我还是不太适应自我身份渐渐被掩盖。
是的,我可以为孩子放弃自我,但却无法放弃某些坚持的身份,比如一个鲜明的个体,以及对既定生活的强烈不适。
我想哺乳期之后,我一定会离开这里吧。这样的纠结持续到孩子快两岁,我终于收到了大厂的面试通知。
后来我得到了这个offer,但我说不清是因为能力匹配多一些,还是比较能忍多一些。但那一刻我是开心的,我看到鲜活而巨大的未知,这让我兴奋,在按下offer确认按钮的一刹那,我觉得我又可以了。
一个月后,我迎来第一次焦虑,我觉得所有人的效率都比我高,思维都比我清晰,并且比我能熬夜。
久而久之,这种焦虑会不定期地袭来,我告诉自己,焦虑是因为自己不够好。
一个为工作全情投入的36岁女性身份,比“孩子的妈妈”在那一时刻更让我认同。这并不是说我不喜欢“孩子的妈妈”这个身份,只是我不希望这是我唯一的标签。
后来我把这个困惑和同事分享,她苦笑着告诉我,出差的时候,她就像失踪人口一样,不仅想不起来给家里打电话,甚至会挂掉家里发出的各种视频邀请。
先生为了多陪孩子,每晚8点准时下班,而8点,通常是大厂人大显身手的时间,至今我不敢问他在离开工位时承担了怎样的压力。
只有在我偶尔休息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带孩子去早教班上课,这通常是我们全家最开心的时间,孩子意识到他依然是父母双全,而我妈也可以在家看看电视剧。
他尝试用各种不近情理的方式确认妈妈是不是还爱他,比如我在家的时候摔玩具,故意挑食,然后斜着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偷偷从眼角观察我的表情。
接下来的十分钟,是我们相互撕扯的时间,但最后我们都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如果他坐在阳台上,是可以看到我从楼下经过的,于是现在,我出门之前,他都要拿一个自己最喜欢的零食坐在阳台上等我,看到我走过去,就大喊妈妈,而我则站在楼下喊他的名字。
我们隔壁的邻居养了只八哥,久而久之,那只八哥学会了叫“妈妈”。所以现在每天走在楼下,就能听见我儿子和八哥此起彼伏的呼唤。
但最重要的是,我不确定36岁的自己还拥有怎样的可能性来维持生活的表面稳定。有时看似很多选择,但其实最终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就如同在这里我确实变成了一个大人。一个即使内心崩溃,也依然面容平静的人。
但冷静下来之后我又在想,这个问题过于私人,我们面对的环境相同,但个体背景和面临的问题却千差万别。别人的经验,几乎无法复制到自己的生活,而这段经历在漫长的生活中到底是一种奇幻的体验,还是决定着某些宿命的开始,如今我无从判断,唯有经历和感受。即使是痛苦和无奈,也构建着属于我和我家庭的生命体验。
但因为压力和焦虑,我在一周之内瘦了10斤,去医院检查,被告知需要立即手术排除癌变。
术后第二周,我终于可以坐起来休息,于是就自己找了个酒店住了一天,没有带孩子和家属,只我一人。
用一天时间拼好了一个2000块的乐高。这一天我不是妻子女儿或妈妈,也不是互联网大厂打工人,我只是我自己,静默而专注地度过一整天。
那时我也在互联网公司,工作强度远没有如今这般,但身边已经鲜有35岁以上的同事。
那时我想,他们都去哪里了呢?也许是因为不够努力而无法追上时代了吧。
如今我的年龄刚好可以回答这个问题:这些人背负了很多责任让自己显得有些不酷,但他们依然努力生活着,为了家庭、工作和自我,并不得不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