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贤信：张网历险记

【总第1269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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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网历险记

作者：张贤信

我在另一篇回忆录中写过了，74年兴凯湖的春天来得特别晚，但那年春汛倒是来得特别早，而且特别地迅猛，凡是春讯来得早的年份兴凯湖的鱼就特别地多特别地厚。荒岗头鱼场的鱼就堆成了山。

鱼场的鱼堆成了山，好天不用愁，到荒岗头买鱼的车很多。一到下雨天，再遇到连阴天，道路不通车了，堆成山的鱼卖不出去，就让人发愁了。连里只好组织女战士一人一把菜刀剖鱼，剖完了往大缸里腌，腌个几天再拿出来晾晒，连部房顶上凉的都是鱼坯子，弄得连部门口苍蝇白天黑夜嗡嗡地震翅飞翔。

我是副排长，连部就把我从下边抽上来，派我住在荒岗头鱼场专门负责往外批发零售。天一开晴，鱼场内外车来车往煞是热闹。有道是，头刀韭，春天的藕，开江的鲜鱼，黄瓜纽，这都是上论的。兴凯湖地区荒岗头的开江鱼，那简直是蝎子的粑粑——独一份，一句话那叫一个牛！

那年的开江鱼真是涨了大价钱，就连原来九分钱一斤的小嘎鱼，一直涨到一毛二，三分钱一斤的小杂鱼也涨到九分。不知怎么地那年的鱼市简直是疯了，疯子买，疯子卖，还有更多疯子在等待！

那一阵子哈尔滨、牡丹江、鸡西、密山、管局连珠山买鱼的汽车在荒岗头排起了长队……荒岗头的鱼一下子还供不上流了。

我成天也特别地忙，那时我的身份还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我做事就特别谨慎小心，钱来钱往我都叫着出纳接受，有时出纳回了连部，我宁愿让拉鱼的车往连部多跑几趟，反正废的不是我的油，钱我是从来不沾手的。

头几年我听小道消息说，连党支部研究要提拔我当正排长，……谁知兵团解体了，正排长就没升上去。有时候我就想倘若兵团压根儿就没有解体，今天我做了将军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这足以证明毛主席他老人家关于“可以教育好子女”的理论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我的亲身经历就是极好的证明——证明可以教育好子女的确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跑题了，还是说荒岗头鱼场的事，一天早上，确切地说是凌晨，天刚蒙蒙亮，我听到很轻很轻的敲门声，我随口问道：“谁呀？”只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我，请你开开门。”“有话你就说吧。”“这话不能在外边说。”“上班再说吧。”“上班就更不能说啦。”我由惊讶变得惊诧“你到底要干什么？”“让我进屋跟你说。”我进一步由惊诧变为惊愕！我心里寻思，这大清早，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和一个陌生女人在屋里……不行，不能开门。

我下了床披了一件棉大衣，把门打开一道缝，看见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站在门口：“你有什么事说吧。”“大兄弟，你看这大门口也不是说话的地儿，再说我这还有包东西，在这站得时间长了让旁人看见也不是个事呀。”这时我才看见她身边地上有一个鼓鼓囔囔的蛇皮袋子，再一看那女同志晨风中身子有些瑟瑟发抖，我犹豫了一下，我说你等一下我穿好衣服。

一会我打开门，那女人一闪身进了屋子，手里提着那蛇皮袋子，我让他靠近炉子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热水，那女人知道该她讲话的时候了：“大兄弟，我是哈尔滨残联的，这次我们残联组织了几家单位，有聋哑学校的、有铁路智障幼儿园的、有……”我摆了一下手：“说吧，你什么意思？”“我本来没什么意思……就因为这个我才有了意思。”我随着她的手指看到了那个蛇皮袋子……“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们到这排队已经五天了，这菜已经快捂烂了……我跟司机商量着，把菜趁着没有人看见给你，我们也就去了一块心病。”“你买你的鱼，给我菜干嘛？”“单位派我来的时候领导跟我讲，去的时候别空着手，顺便带点新鲜菜，渔民缺的就是这新鲜菜。”那女人打开蛇皮袋子里面有几捆黄芽韭菜，几捆发芽葱，一些散棵小油菜、小白菜……

我简直惊叹了，这些绿色新鲜的水菜，北大荒的春天别说吃到它，就是想都不敢想，看着就养眼。“你是卖给我吗？”“是送给你们的，是顺便捎给你们的……捂了四五天都快捂烂了。”“大清早你站在大门口就为了给我送菜？”“那不咋的，你寻思啥！”那女人说完了话转身走出门去。

“你回来！”这回是哪个女人投过来惊疑的目光：“干哈？”“把车开到鱼场去！”“不排队啦？”“不排了，告诉司机直接把车开到鱼场。”“现在？”“现在！”

装完了鱼，也到了上班时间，出纳骑着自行车来到了鱼场，我开了出库票，出纳收了款。女人叫司机把车开出了鱼场。转过身那女人把我叫到了一旁小声问道：“驾驶室里那五十斤鱼怎么算？”

“给你和司机的。”“那钱怎么算？”“顺便捎给你 -们的，不要钱。”

“那怎么好意思。”“还磨叽啥，再磨叽鱼就快臭了，还要我大清早敲门给你送过去吗？”

那女人啥话没说上了车，司机一脚油门车也就开了出去，我转过头下了岗子进了屋，从蛇皮袋子里掏出两捆韭黄，再把蛇皮带子扎上口。出纳问：“干啥？”“这两捆韭黄给你，蛇皮袋子里的菜给湖里张网口的弟兄们送过去。”出纳：“张网口水流你也敢过？再说你一个人能行？”“少罗嗦，你看着鱼场，我不回来先不出库！听见没？”

有了好吃的要大家分享，这种心灵在当时……就是现在也是具有崇高的美学意义上的人生美德。不犹豫，我立即动身。

一出鱼场正好一个大冰排飘过来，冰排能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我把蛇皮袋子放在一个木箱内，当大冰块冲到岸边时，我把木箱搬到冰块上，我随即跳上冰块，一艘航空母舰就这样出发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冰块裂开了（开春的冰块是竖茬旳），我一下子掉进水里，木箱漂浮在水面上，我抱住木箱子，才没有被湍急的水流冲走，我游到岸边，把木箱拖上岸，跑回鱼亮子，换了一身干衣服，划了一条木浆船……

太阳出来了，在船上看日出犹如泰山顶上观日出，四方入隅，雾霭溟濛，别有一番景象。湖面上有很多鸥鸟，那种鸥鸟身姿轻盈，它们忽而临近湖面，忽而低低飞翔，左右盘旋。忽而展翅高飞，鸣叫着不惜一切力量向苍空飞去，接着猛然地箭一样地向着水面一头扎进去。这种飞翔的生灵，真让人蓦然心动！

快到张网口了，远远望去，那里恰似张着大口的鬼门关，那网口足有十几丈宽，钢索上下撑起十几米深的网口，河道在几米落差的急流中，那水流不是冲进网口，几乎是一锤头砸进网口。

突然觉得我的船不听使唤了，着了巨大的吸力直着向网口冲过去……不是冲过去……而是像箭一样射过去……射过去……射过去……

一刹那我闭上了眼睛，我预料到要发生什么了，我猛然记起了张网口上游是禁止一切船只航行的，这是铁的定律。现在想起来也晚了，我的船一头砸向网口，船翻着跟头从钢索上面旋转着飞驰而下。我的身子被砸进了网口，但我的双手紧紧攥住了上口的钢索，水流从我的头上飞过，钢索在激流中上下抖动，我心里明白，咬牙坚持，生命就在坚持中，我把头探出水面变了声地高呼：“救命呀救命呀！”

张网组的人惊慌地从帐篷内冲出来，不知是哪个喊道：“不好，是张贤信！”众人在班长李祖勇的指挥下，几个人去划大船（大平底船），几个人去关闭网口。钢索在绞轮的嘶嘶声中慢慢闭合，当李祖勇几个人蹬上大平底船，把我从网口拽出了放到船上时，我的脸才有了点点血色。这时哈尔滨知青温玉贵从下游把我的那只浆船划了上来，蛇皮袋子还在船舱里……

帐棚里张贤信的精神受到巨大的惊吓，隐藏心脏内部的什么膜发生了病变，导致他流鼻血，止不住地流，左鼻孔流，右鼻孔也跟着流。刘瞪眼拿来棉花球，塞完左边的，又塞右边的。

几个人打开蛇皮袋子拿出青菜，大家心情都很沉重，班长李祖勇（老职工），这是咱们排长拿命给咱们送来的呀！众人很感动，围在我身旁，我说：“怎么要开追悼会么？”大家笑了。

张福祥、张传才、李金田（老职工）刘瞪眼（老职工）还有哈尔滨知青温玉贵几个人洗的洗择的择生火的生火……突然又是班长李祖勇：“副排长，你的屁股！”众人一扭头，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我的屁股蛋子那一片红，原来把我从网口拽出来的时候，钢索破损的钢丝头扎进屁股蛋，使劲一拽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班长李祖勇给我屁股上药，大家围过来看，我说：“看什么，屁股蛋子有啥看头！”

我宣布休网半天，大家分头准备酒和菜。那顿酒席非常丰盛，可以说是丰盛无比，我至今没有吃过那么丰盛的酒席，其实酒席不在如何地丰盛，而在酒杯中那浓浓的生命般的战友情谊啊！

写完这篇回忆文章，我的眼睛湿润了，我多么想念那些战友（包括那些老职工）啊！战友之间的情谊是那么的真挚，是那么的无私，是那么的纯情。想到这里我的泪珠止不住流下来了……60多岁人的眼泪多少有些沉重，但沉重中充满着无尽的对战友的思念啊！

末了我记起了那天离开张网口时班长李祖勇的一句话：“这次张网历险还是盘小菜，要是今后还不懂得规矩，满汉全席还在后头呐！”

这句话说得多么经典呀！

原黑龙江省建设四十三团工业营工业四连副排长张贤信

2017年10月26日

作者后记：

那天我丢人可丢大了……那年冬天雪特别地大……

真理有时就是丑恶的，何况，有些事不残酷不突破生死线不足以重生！

老狗死亡——我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坚决向命运说不，生命在挣扎中显示伟岸，经过生命生与死的历练之后会拥有一份美丽。

经历了那个庄严的时刻，我今后的后半生将要重写。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张贤信，1950年1月27日生，68年10月10日以前为北京兴凯湖农场小学、中学学生。68年10月10日黑龙江省生产建设43团工业三连战士，班长。77年3月14日43团二营十连教师。79年7月7日云山农场二中（教师，教务主任，校长）。85年6月20日哈尔滨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系本科毕业。86年7月17日牡丹江教育学院管理系大专毕业。86年8月14日云山职业高中，中专副校长，校长，书记。93年10月25日牡管局直属水利大队（湖北闸）党委副书记。93年12月16日进驻湖北省宜昌市三峡工程。98年8月28日返归北京（全家返归北京）至今。本人爱好文学，从年年轻时起，一直尝试创作笔耕不辍，犹爱散文、小说、剧本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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