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斟细语】《红楼梦》里的婚配观（二）
编者按：
都说是一入红楼梦难醒，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对于《红楼梦》，太多的人读起来就再也放不下。一读再读之后，就会在心中产生千百种情愫，互相冲击，澎湃不止，对宝钗的敬，对黛玉的怜，对湘云的爱，对探春的赞，对凤姐的惧，对贾母的亲……还有对大观园的憧憬，那种欲罢不能、欲说还休的感觉，实在无以排遣的时候，你可以来这里——“红楼心语”！
“红楼心语·浅斟细语”栏目是每一位红迷朋友的家园，在这里你可以愉快地开启属于你自己的梦想航班，尽情地抒发你对《红楼梦》的喜爱之情。
“红楼心语·浅斟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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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儿媳妇一开始就想让凤姐出面替他们说亲，估计是知道自己的儿子太差劲，人家看不上。凤姐一开始并没有出面，是因为她觉得来家和彩霞家门当户对，来家去求亲，应该能成功。后来来家求亲失败，她才亲自和彩霞之母说亲。这里又提到另一项婚配观，那是门当户对。来家是凤姐的陪房，彩霞的父母在奴婢中是什么地位？是做什么的？书里没有提。估计也是谁的陪房，或者是执掌某一事务的仆人。
那么，门当户对这一理念在奴婢群体的婚姻中作用大吗？贾府那些地位较高的管家管事奴婢们似乎都有“三四辈子的老脸”，好像高阶奴婢也有着世袭的传统，门户地位好像很重要。其实不然，贾家的子弟们再不读书、再不上进，他们仍然享有祖宗留下来的家业和爵位。奴婢是为他们服务的，当得了管家和主理事务的奴婢必须有相应的才干，只是因为父祖辈是管家或者主理过事务，自己没有才干，那肯定不能子承父业。如果贾府不倒，凤姐将来肯定会成为邢夫人、王夫人之类的荣国府夫人，她的得力心腹来旺儿夫妇也有可能当上荣国府的男女管家，但是旺儿那个酗酒好赌的儿子如果不改邪归正，凤姐会让他子承父业，把偌大的荣国府交给他去管吗？这是肯定不可能的事。
门当户对不可能成为贾府奴婢圈里的婚配观。一个奴婢要想混得有模有样，也就两条路，要么老老实实地干活，要么有一技之长。《红楼梦》里有大量聪明美丽的丫鬟，深得主人的喜爱和器重，但是我们也惊奇地发现，在贾母这位位极金字塔顶端的重量级人物周围居然有傻大姐这么一个“生得体肥面阔、心性愚顽”的丫头！用今天的话来说，傻大姐就是有点轻微智障，所以她“行事出言，常在规矩之外”。傻大姐尽管先天秉赋比常人差，但是她把提水桶、扫院子这些粗活做得是“简捷爽利”，得到了贾母的喜欢，反倒使她的智障缺点成了可以引人发笑的优点。这样一来，纵然她有了失礼之处，大家也不去苛责她。这说明一个人扎扎实实地工作才会受到认可。假如傻大姐不“傻”，尽管她长得一般，还是会有人上门求亲的。
彩霞讨厌旺儿之子的原因除了酗酒赌博、容颜丑陋以外，还有一点是他“一技不知”。也就是说，旺儿之子没有一技之长。在贾府奴婢圈这个小社会里，除了大量兢兢业业工作的人以外，拥有一技之长的人不仅可以保障个人职业上的可持续性，甚至会收获婚姻。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晴雯的表哥多官。
晴雯看到表哥多官流落在外，求着赖大将他买入贾府。赖大当然不能随便买人，自然是要征求主人同意才能买，但是赖大得愿意买他，才会向主人申请买他。赖大愿意买他吗？愿意。为什么？就因为多官有一技之长，“专能疱宰”！荣国府上上下下三四百口人，有的奴仆不在府中吃饭，是发给米菜，回家自己做饭吃，但是连同主人带在府中吃饭的人也不下两百人。他们每天得吃掉多少鸡鸭鱼鹅？所以荣国府非常需要会宰杀动物的能手。
多官虽然卖身为奴，但由于他有会疱宰的一技之长，因而得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了一个安身之地。这还不算，他还因此得到了一个美丽的妻子多姑娘。第21回和第77回对于多姑娘嫁给多官的记述有矛盾之处。第21回说的她是多官的父母替他自小在外娶的媳妇，第77回说的是贾府把府中的丫头多姑娘许配给了多官。笔者认为，后者的说法较为有理。因为多官如果已经娶了妻子，又沦落到衣食无着的地步，那就用不着卖身，只要卖妻就行了。在古代，夫为妻纲，哪有家里过不下去，丈夫卖身为奴，妻子安稳地当着平民的事？卖妻典妻的故事也不少，过不下去，卖妻典妻才符合古人的行径。
正是因为多官有屠宰技能，得到了赖大等管家的欣赏，他们才会考虑他尚未娶妻，贾府主子们也会才把美丽的多姑娘嫁给他。相比林之孝对旺儿之子的鄙夷和对他与彩霞婚配的反对态度，可见一个人有着正当职业和一技之长是多么重要！这不仅是解决了生存的问题，而且能博得人们婚配选择的目光！
一技之长对奴婢来说都这么重要，正当职业对于一般市民的婚姻来说，那就更重要了。除了贾瑞贾蔷，还有一位到了适婚年龄的贾家子弟也没有结婚，他就是贾芸。贾芸18岁了，他没有结婚的原因正是因为无业。贾芸幼年丧父，在孤儿寡母的家庭里长大，他的舅舅卜世仁对他已经长大成人却还没有正当职业的情况非常着急：
“你只说舅舅见你一遭儿就派你一遭儿不是！你小人儿家很不知好歹，也到底立个主见，赚几个钱，弄得穿是穿吃是吃的，我看着也喜欢。……我天天和你舅母说，只愁你没算计儿。你但凡立的起来，到你大房里，就是他们爷儿们见不着，便下个气，和他们的管家或者管事的人们嬉和嬉和，也弄个事儿管管。前日我出城去，撞见了你们三房里的老四，骑着大叫驴，带着五辆车，有四五十和尚道士，往家庙去了。他那不亏能干，这事就到他了？”（第24回）
“卜世仁”这个名字谐音“不是人”，他怎么个“不是人”法？估计展现在八十回后的故事里。但是他对贾芸说的这番话，还是体现了一个舅舅对外甥的关心，他非常希望贾芸能有个有收入的职业，说得急了，还把贾芹管理僧道的事搬了出来，要贾芸也去找贾琏求个执事。这里说的“大房”是指荣国府的长房贾赦一房，具体经办人就是指贾琏，因为当时有了大观园，才有了各种事务，贾氏子弟可以去求些事情来管。
贾芸也是一根独苗，成家传承香火，也很重要。他生得斯文清秀，家境并不算太差，家里只有母子二人，有一亩地两间房子，还有小丫头侍候。但是他本人是个无业青年，也就没有可持续的收入，家里那亩地的收成也有限。谁嫁给他，一家子都靠着那亩地的收成过日子，那就会越过越穷，所以他到了适婚年龄，也找不到媳妇。
人品端正、相貌相当和有正当的职业，最好是有一技之长这三点婚配观是自古至今的普世价值观。作者通过彩霞这一奴婢的视角将之提出，那么中产阶层在此基础上，又有哪些相似和不同之处呢？第65回，尤三姐跟家人表明自己的择偶要求时，说过这么一句话：
“若凭你们拣择，虽是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一世。”
虽然尤三姐说这话用的是否定的语气，表达自己选择的是柳湘莲，但是“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却基本概括了类似尤家母女的中产市民家庭的择偶标准，相比彩霞的那三点标准有异有同。
大多数古人并不是立了业才成家，基本上都是先结婚后立业。结了婚，日子怎么过？这是很实际的问题，所以尚未立业的男方的家庭的经济条件就很重要了，这就有了“富比石崇”的婚配观。这一点本质上和彩霞琢磨的“一计不知”有共通之处，就是要有能维持家庭生活的财富或本领。“才过子建”反映了中产阶层家庭对男方的个人素质和文化水平的要求，这是奴婢婚配观里所不具备的一点，说明人身自由和精神追求的程度正相关。“貌比潘安”就不用说了，与前述相同，是人们最基本的需求之一。这三条的重点在“富比石崇”这一条上，有了这一条，其他两条达不达标，不重要，但是这一条是不可缺失的一条。这种择偶观主要体现在了尤老娘家的婚姻上。
第66回，尤二姐提起五年前她们一家人去给她的老娘，也就是她的姥姥，尤老娘的母亲拜寿，她老娘家请人到家里唱戏。过生日请得起人来家里唱戏，说明尤老娘的娘家的家境不错。与尤二姐指腹为婚的张华的祖父、父亲都是皇粮庄头。张华的父亲与尤老娘的前夫相好，所以将张华和尤二姐指腹为婚。结合这两点来看，基本上可以判断尤老娘的前夫也是一个与皇粮庄头差不多的中产者，尤老娘的娘家同样是中产阶层。尤老娘的父母把女儿尤老娘头一次许给了经济地位相当的人家，可以看出对男方家庭的经济条件是作为首选条件的。
尤老娘的第二次婚姻，也就是嫁到尤家，同样是父母作主许配的。因为第66回尤二姐提到五年前她们给尤老娘的母亲去拜寿，说明至少五年前，尤老娘的母亲还在世。第64回提到尤老娘自从从前夫家嫁到尤家，和张家已经有十数年音信不通，说明她嫁到尤家已经十几年了。很明显，尤老娘嫁到尤家必然是她的父母作主安排。尤家的经济条件也是很不错的。尤老娘见到贾琏的时候，坦诚地说：
“不瞒二爷说，我们家里自从先夫去世，家计也着实艰难了，全亏了这里姑爷帮助。”（第64回）
既然是在丈夫去世后家计才变得艰难的，那就说明丈夫在世的时候，尤家的条件还不错。尤老娘的两次婚姻都是把经济条件放在首位，这一点也深深地根植在了她的观念里。尤二姐和张华指腹为婚，张家一败落，尤老娘就想和张家退婚，要把尤二姐另嫁，这在当时是有悖社会道德的。当贾蓉到她跟前为贾琏和尤二姐说媒的时候，尤老娘初步同意，只是要再和尤二姐本人商量。尤老娘之所以初步同意让自己的女儿去当二房，除了尤家长期接受贾珍的照顾而形成的“吃人嘴软，拿人手软”的弱势心理以外，还有两个原因。一是经济原因，她想到给尤二姐陪嫁的妆奁不用自己买；二是贾琏年青貌美，比张华强十倍，符合“貌比潘安”这一点。当然，尤二姐也对貌美的贾琏一见倾心，所以愿意嫁给他。
尤老娘“富比石崇”的择偶观还用到了小女儿尤三姐身上。当贾珍猎艳猎到尤三姐的时候，她和尤二姐知趣地让他们独处，由着贾珍去与尤三姐嬉闹，本质上是同意了让尤三姐嫁给贾珍为妾。只不过尤三姐坚决不从，这事才作罢。
火烧彤云，湖南省长沙市人，建筑工程造价工程师，自幼喜欢《红楼梦》，爱思考，爱写作，追求美好高尚的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