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水文学】楞场里的事
对待生命你不妨大胆冒险一点, 因为好歹你要失去它。如果这世界上真有奇迹,那只是努力的另一个名字。生命中最难的阶段不是没有人懂你,而是你不懂你自己。by尼采
楞场里的事
文|贺东梅
不知为什么,北方林区管堆放原木的地方叫“楞场”。楞场一般都设在火车、汽车站边上,这我们知道,是为了便于往外运送木材。
楞场里的全是按等按类堆放的木头楞(木头垛),有红松、白松、杨木、桦木、柞木、榆木……一垛垛原木被堆成金字塔形,遮天蔽日,高耸入云。大人们在林业局上班,吃的是木头饭,我们这些孩子们的家务活也和木头有关:拣树皮、扒树皮-----家家锅底烧的全是树皮,到冬天烧炕才买“柈子”(用等外原木骨碌劈成的木柴)。
在林区,从没上学的、拖着两筒大鼻涕的五六岁的孩子,到上了中学的半大姑娘、小伙子,都不像农村的同龄人那样,挎着篮子去采蘑菇、挖野菜,腰缠绳子上山打柴,而是全汇集在楞场上,小孩拣、搂碎树皮,大孩子们扒树皮。
拣、扒树皮可有许多学问,我一样一样说。
楞场上装车、卸车、木头倒楞倒出来的地方,碎树皮一堆一堆的,不用动地方,就能搂几麻袋;就是楞场上的平地,也是由木头渣、树皮沫组成的,说句不算太夸张的话,这里平地挖下一尺,搂回去一样能烧!只是这种碎树皮压火,煮大馇子粥才能用。拣、搂树皮只带筐、耙子就行了,一上午或一下午在楞场里先玩,到了要回家的时候,急急忙忙到刚才玩时就“侦察”好的树皮多的地方,搂上一筐回家交差了事。
大点的孩子是不屑干这个的。他们带的也有筐,不过不带耙子而是“锵子”。“锵子”是用厚铁板做成的,两三寸宽,二三尺长,一端被磨得菲薄锃亮,同刀刃一般锋利。另一端一般都用旧布包上以免使用时“戗手”。也有拿斧子的,这要看各人的习惯和扒什么样的树皮。这些大孩子大都另带一条绳子,以备扒到长树皮时,或绑到筐上,或捆成一捆或夹着或背着,另一只胳膊挎着筐,满载而归。
那些十五六岁的半大姑娘、小伙子们和为准备过冬来到楞场上的大人们,则一律拿着中号以上的板斧,一条粗绳子。回去的时候,他们背上简直就像背着一垛木头楞!再有劲的人,也得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前挪。碰上风天,还得侧着身子走。回到家里,那捆树皮,足够打一个三米见方的树皮垛的底。那时,我们这些刚擦净两筒鼻涕的“二等树皮手”,是多么羡慕他们啊!
他们扒树皮的技术真高啊!特别是扒椴树皮时,简直是表演杂技!
他们先用斧子在椴树原木一侧,起一块一乍多宽的头儿,然后弓下腰扯住,运足了气,猛一使劲,随着哧啦啦一声响,扒树皮的人挺直了身子,有时还要踮起脚尖,那椴树皮便像条宽带鱼似的凌空跃起,从原木的这头扯到了那头,“尾巴”还悠悠地颤两颤、甩两甩,好看、过瘾极了。
尽管我们都要看呆了,可扒树皮的那些哥哥姐姐们,故意装得没事人一样,看都不看我们一眼,把扯下来的树皮扔到木头楞下,宽宽长长的树皮拍的地皮啪啪响,冒起一尺多高的尘烟,弓身又扯下一块。那骄傲的神态,那潇洒的姿势,看得我们哈拉子都淌出来了。
冬天他们扒松树皮也很好看。有时他们骑在红松木的一头,有时弯腰站在一头,斧子高高地举过头顶,一下一下,准确有力地在红松皮上砸出一圈椭圆形的印儿,然后,在椭圆形的正上方,“膨”的一声用力一敲,一大块厚厚的红松树皮就被敲了下来.
扒红松树皮是最有讲究了,砸印的时候,不能重了,重了砸透了,与整块树皮断开,整块树皮就震不下来;又不能轻了,震动力不够,冻树皮与树干分不开;往下敲的那一下,更是不能轻也不能重:重了只能敲下斧子边上那一小块,先前砸的一圈印儿都白费劲了;轻了震不下来,还得再补几下,大大减慢速度。冻红松树皮不能往木楞下扔,一扔就碎了。一般都是放在原地,带小孩的,由那骄傲的孩子往下抱;没带孩子的,当然就把这骄傲留给自己了!
碰上冻得适中,扒得顺手的红松红木,大人们总是从这头扒到那头,然后借个撬杠什么的,把木头翻个个,再扒另一面。
我们最羡慕的就是这个“借”了。在楞场里,管谁借?谁有应手的家伙?当然是那些干活的工人、主要是看扒树皮的人有。我们呢?躲还躲不及呢!楞场里,有一块白底红字的大牌子,那上面写着不许到楞场里扒树皮,一是危险,二是怕损坏木头。这些道理我们也知道,可就是不能不去。
楞场是我们那个边陲小镇常年都热闹的地方。这里地处小兴安岭边缘,源源不断的木材在这里进进出出,而且大多是一抱多粗的原木。楞场里的工人都是三四十岁的壮年汉子,六到八个人一副架,用一种小孩胳膊粗细的棕绳,挂上一个个大铁钩子——就像电业工人爬电线杆子用的脚扣子——套上碗口粗的杠子,喊着号子压上肩头,装车、卸车、倒楞……数九隆冬他们都是大汗淋漓,头上、身上的热气就跟火车头冒出的热气差不多。这么紧张、繁重的劳动,再有几十个孩子掺进去拣、扒树皮,出事的概率是很大的。楞场里还经常“塌楞”,扒树皮的孩子都要上木头楞,踩呲了木头的事经常发生;有时垛楞没垛实成,木头垛不知什么时候就发威;扒树皮要不时的给木头翻个,我们这些半大孩子力气小,翻木头一不小心,“牵一发而动全身”,山一样的木头楞轰隆隆地“滑坡”,人夹在那粗大的木头里滑下来,不死也得腿断胳膊折;就是不塌楞,也极容易砸着自己或别人的腿脚……
伤木头就更是在所难免了。无论扒树皮的技巧再高,也有砍伤、砸伤木头的时候。尤其我们这些 “二等树皮手”,扒树皮伤木头,不扒也伤木头:扒顺手了,一高兴,随手就用锵子、斧头等“武器”在木头上砍几下,以示庆祝;扒得不顺当了,也要在木头上乱砍几下,以泄怒气;有时什么原因也没有,在楞场闲逛,下意识的甩甩锵子、斧子也会把好好的木头弄出深深的伤口;小伙伴们隔三差五就来场比赛,看谁的斧子、锵子快,谁的手劲大,砍木头砍的深……如此这般的折腾,不经意间,好多一等木头便降等成了二等、三等甚至等外!
如果碰上一根往外淌着松树油的红松、白松,那可就热闹了,根本不用招呼,顷刻之间,蜂拥而上的扒树皮大军,就会把它砍得七零八落,所剩无几-----这样的“松明子”点火最好使,手指粗,手指长的一小条,一根火柴,就可以点燃冲天大火。那时候,镇上所有人家,家家都用这松明子点火。至于浪费多少木头,就没人去想了。
这一切,我们全知道,但就是不能不去扒树皮。守着楞场买柴烧,当时根本就没听说过。林业局没办法,只得安排几个职工看着我们这些扒树皮的孩子。见到孩子他们穷追不舍,可大人来扒树皮,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遇到熟悉的人,他们不但不管,还借应手的家什给他们用,甚至还帮他们翻木头呢……
1992年夏,我带着儿子回到那边陲小镇,特意领他到楞场看看。今日的楞场没了当年象征着威严的大牌子,扒树皮的人了无一个,这里成了纯粹的劳动场所。站在那依然宽阔壮观的楞场,眼前出现了姨姥家及其邻居家一个个充盈的煤仓房和一垛垛高大的柈子垛,心中由衷地感慨,经济真是个“杠杆”,现在生活好了,给他们树皮烧他们都不会要了!现在的孩子们没有了我们当年在楞场里的辛苦,当然,也没有了那段生活的乐趣。当年楞场里的一些人和事,又像电影一样浮现出来……
REVIEW
读而思
duers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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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贺东梅, 辽宁职工报副高职称退休,曾在《鞍山大学学报》、《当代工人》、《老同志之友》(下半月刊)任编辑;辽宁省散文协会会员,著有《达子香花开了》散文随笔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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