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陈志翔||挚 友

挚 友

文/陈志翔

1

于草根和马金豆是硬梆梆的铁哥们。

于草根父亲死得早，撇下草根和母亲相依为命；马金豆的父亲是村民小组的“皇爷”，家庭条件相当殷实。俩人从小一起读书，一起打土仗。后来，又一同参加高考。于草根被重点大学录取，马金豆仅考取了艺术中专。当于草根大学毕业时，马金豆已当上县文化局艺术科副科长了。

在县里举办的书法大赛上，马金豆的篆体“千山鸟飞绝”引起极大轰动，可在张局长眼里却一文不值。在文化局召开的全体员工大会上，张局长言词铿锵：都说小马的字写得好，我看不咋着。那叫啥？转（篆）体，拿住毛笔在纸上转来转去，跟蚯蚓寻它二大娘差不多。

马金豆挨了一顿应该受到表扬的批评，如吞一只绿头苍蝇，吐不出，咽不下。他是个心思重的人，一般不和领导顶嘴。

两年后，于草根也分配到县文化局戏剧创作组。张局长说，小于一年写出十个八个剧本，也给文化局装装面子嘛！咹？听到这儿，于草根一头雾水，谁一年能写那么多剧本？

张局长年近六旬，小学三年级毕业，以前是县农办主任。他个子不足一米六，满脸横肉，蒜头鼻子，两侧长满了像茅草一样的络腮胡子。一笑，拧到一起的横肉赶跑了本来就小的眼睛。

马金豆想：这口窝囊气啥时候能出来？又一想，于草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又和我是至交，何不让他向张局长发起“进攻”呢？

私下里，马金豆找到于草根说，张局长让你一年写个十个八个剧本，还说我的书法写得像蚯蚓寻它二大娘，你觉得张局长说得对吗？

于草根直言道，一年写十个八个剧本，哪有那么容易？再说，你的书法完全合帖，我看张局长是不懂装懂。

马金豆仰脸望着于草根，摆出一副乞求的样子：他是头儿，咱是兵，他既然这么说了，咱能咋着？

于草根理直气壮说，路是弯的，理是直的。下回他再这样说，我给他顶回去。

又在全体员工大会上，张局长又说起剧本和书法的事，于草根忽地走到麦克风前：张局长，你觉得创作剧本就像喝凉水那样呲溜一碗。人家十年磨一剑，我三年能创作一个剧本就不错了。

张局长脸一沉，心中怪道，哟嗬！这孩子咋像刺扑棱子？他想掂起“斧头”砍掉这棵刺扑棱子，于草根却当仁不让，说，马金豆的篆体书法，众人都说刚柔并济，可在你眼里却成了蚯蚓寻它二大娘……没有金刚钻，也甭揽那瓷器活儿。

张局长的脸红得像猪肝，心里说，我这个“金刚钻”也不是你给的，揽不揽瓷器活儿也是你管的？于是，发火道，人家马金豆还没吭气哩，你逞个啥能？

于草根指着马金豆说，金豆，你说，是不是？

马金豆本不想开腔，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也得装装样子，低声说，是哩！

张局长大为恼火，原来俩人一个鼻孔出气。他一跺脚跨出门，回头道：傲气，太傲气了！

时间不长，县委组织部对年轻干部进行提拔考核，文化局列入考核对象的只有于草根和马金豆。张局长有几十年工农干部经验，知道话从哪说起。他先说改革开放的意义，又说启用年轻人的重要性，最后说，有些青年人哪……唉！说着，摆了摆手。

考核人员听完张局长的反映，又找中层干部和群众谈心，最后，每人发一张推荐表。结果，职工群众大都赞成于草根和马金豆作为年轻干部提拔，只有张局长和部分年龄大的人持否定意见。

考核人员把情况向部长办公会议作了汇报。部长说，年轻人嘛，哪有十全十美的？最后，拟提拔于草根为戏曲创作组组长，马金豆为艺术科科长。恰在这时，县委组织部接到一封老干部的联名信。信中说，于草根和马金豆目中无人，骄傲自大，要是把这样的人提拔到领导岗位上，以后还不把老干部踩到脚窝里……为尊重老同志的意见，组织部只有将于草根和马金豆的提拔问题按下，留得下次再说。

张局长大获全胜！从那天起，文化局既不重用于草根和马金豆，还要于草根和马金豆为文化局拉套。

2

于草根是出了名的“笔杆子”，县政府也急需这方面的人才。当办公室主任听说于草根的名字后，决定抽调他到县政府办公室秘书科，充实写作班子。

于草根来到县政府办公室，认为大展宏图的机会来了，便一头扑到知识的怀抱里，很短时间就熟悉了秘书工作流程。他是本科出身，又阅读过大量中外文学名著，写起文章自然筋骨丰满，显示出超世脱俗的文采。

因为于草根大胆创新，不久，被提拔为秘书科代理科长。但是，他这种文风却没得到同行的认可，都觉得他文人气太浓。因为秘书写讲话稿是有固定模式的。譬如，今年开春的讲话，不过是把去年的数字和时间稍微改动再抄一遍，不需要多么高深的遣词造句。而且，政府办的写作班子，大都采取集体创作——一人执笔，秘书们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最后汇成一篇完整的稿件。可自从于草根任秘书科代理科长以来，完全颠覆了老一套陈规陋习，开独立作战之先河。

渐渐地，秘书们对于草根的积怨成了公开谴责。有人说于草根爱吃“独食”，有人说于草根写的讲话稿像文学作品，有人说于草根白念了大学……办公室主任很理解于草根的良苦用心，但也挡不住众怒难犯的洪流，只得让于草根从秘书科代理科长的位置上退下来，秘书科科长虚位以待……

此刻，马金豆也在为寻找工作到处奔波。调其他单位吧？各单位都人满为患；不调走吧？在张局长手下也没出路。既然调行政部门无望，只有一条路可走：下乡。马金豆利用哥哥与一个乡长是老同学的关系，决定到乡下谋个一官半职。乡长准备让马金豆任党委秘书，一打听，马金豆不是党员。无奈，只得把马金豆安排到乡里当办事员。

马金豆眼皮活络，不论节假日或星期天，都要到乡长家里，凡乡长想干的，他都抢先一步。譬如买菜了，购置米面油了，等等。有一年冬天，乡长家的小黄狗要穿马褂，跑遍大街小巷都一无所获。马金豆脱下自己的棉马夹，背着乡长改装成一件狗马褂。小黄狗穿上后，暖和得精神抖擞，马金豆却冻得瑟瑟发抖。

乡长的父亲患有糖尿病，马金豆听说铁皮石斛可以医治，便独自爬到山上去采。铁皮石斛是金贵药材，生长在偏僻的高山峡谷。他登上山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采了一筐。下山时，因坡陡路滑摔得青一块紫一块。回到乡长家，乡长问，在哪弄的？

马金豆说，我让农民去山上挖的。

乡长说，多少钱？说着，就去掏兜。

马金豆捂着乡长的手，嘿嘿笑道，咱谁跟谁呀？

马金豆的奉献精神着实感动了乡长，乡长反复琢磨：马金豆甘心情愿为我付出，到底是图个啥？

原来，马金豆得到消息，县里调来一位姓凌的新县长。凌县长和乡长是表兄弟关系，马金豆是托乡长为自己说清的。看在与马金豆哥哥的情分上，乡长向凌县长作了郑重推荐。

凌县长刚来此地，身边也急需要个贴心人，便让组织部门考察一番。经组织部考核并向凌县长汇报：于金豆是因与文化局长不和才被贬到乡下的。于是，凌县长通知县委组织部长，调马金豆到县政府办公室上班。

凌县长的指示下达后，迟迟接不到组织部的调令。马金豆想：肯定被组织部长“挡驾”了，便想以“礼”打通组织部长的“关节”。钱从哪弄？自己月薪入不敷出。问同事借吧，人生面不熟的。忽然，他想起了于草根。

当天，马金豆回到县城，把自己急需用钱的事向于草根述说一遍。于草根二话没说，拿出几百元钱交给马金豆。马金豆感动不已，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于草根的家庭状况也捉襟见肘。妻子在一家公司上班，工资低还月月欠发。为了照看儿子，又把老娘接到了县城，一家四口全“吃”于草根一人的工资。可于草根是个讲义气的人。他一听说马金豆有事求他，慷慨解囊。

那天傍晚，马金豆买了两条高档香烟和两瓶时尚美酒，求于草根借来政府办的轿车，一溜风朝组织部长家驶去。组织部长家在市里，距县城三十多里。一路上，马金豆心里暗自埋怨：这事，县长都批了，你组织部长还卡着干啥？不就想图点儿小礼儿吗？

到了组织部长家，马金豆把礼品往桌上一放，唯唯诺诺问，部长哩？部长妇人说，开会去了，估计这两天回来。马金豆一愣：啊！原来组织部长不是故意刁难的。临走，马金豆又看看那兜礼品，忽又产生新的觉悟：亏了！

于草根驾驶着轿车，劈开一路车灯驶回县政府。马金豆刚学驾照，见车就想往驾驶室钻。快到县政府时，马金豆擦擦嘴角的馋水，说，草根，让我开一会儿行不？

于草根想，反正快到家了，你想开就开会儿吧。于是，于草根跟马金豆交换了位置。

进入县城，正是中学生下晚自习时候。一个骑自行车的女学生走在机动车道上，马金豆想加速绕过去，女学生也在加速。就在这一刹那，轿车一下子将女学生擦倒在地。马金豆正要停车，错把油门当刹车，一头栽进绿化带里。

于草根赶紧下车扶起女学生。女学生只是胳膊上有点儿擦伤。可轿车的引擎盖已被掀起，挡风玻璃也裂开一道宽缝。马金豆吓得面如土色，不知如何是好。

于草根十分镇静，说，金豆，你马上就要调进政府办公室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任何差错。

马金豆哆嗦着说，事到临头，草根，你看……能不能……

于草根知道马金豆要说什么，慷慨道，算了，这事包到我身上……

3

“车祸”的事，于草根大包大揽。对此，县政府进行了严肃处理：给予于草根行政记过处分，并责令写出深刻检查。同时，本着“谁肇事谁负责”的原则，修车费全由于草根承担。为此，于草根欠了一大笔外债。

与此同时，马金豆顺利地调进了县政府办公室。在县政府办公室里，马金豆不像于草根那样锋芒毕露。他墨守成规，从不显山露水。与外人通电话，声音极低，好像怕别人听见似的；见了办公室的人，总是面带微笑。尽管有人说他笑得不真诚，可还是招人待见。尤其是在领导面前，他能陪领导乐，也能陪领导怒，一番奉陪到底的模样。

马金豆是全县疯传的“书法家”。字写得好，这就跟县政府装了门面，凌县长很是欣赏。一天，马金豆把自己抄写的小楷《陋室铭》送给凌县长。凌县长一惊，道，这是写的还复印的？

马金豆谦虚地说，是我昨天晚上写的，如您不弃，敬请笑纳。

凌县长眼前一亮：只知道马金豆写得一手好文章，不知道字也写得如此漂亮！凌县长好像遇到了知己，说，搁这吧！

马金豆煞费苦心揣摩领导的心思，像老母猪吃蜀黍一样顺杆子捋。最后，总结出一套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领导讲话离不开四个部分：一、总结前一段的工作成绩和经验；二、找出不足或差距；三、制定得力措施加以改进；四、指明前进方向。每一段落，都要加上一是、二是、三是——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领导的水平。只不过，每次都要根据当前的中心任务，变化不同的语句。

当然，一个领导有一个领导的风格。为了摸清凌县长的秉性，马金豆专程回原单位，向乡长了解凌县长的嗜好。乡长说，县长好大喜功！回来后，马金豆想：县长好大喜功，那我就捋着他的胡子走……

马金豆为凌县长撰写的第一篇发言稿——《发展烟叶生产，壮大县域经济》。在拟这篇讲稿之前，马金豆运筹帷幄，决心拿出一篇让领导满意的“杰作”。

此时，马金豆已被指定为县政府秘书科临时负责人。于草根和马金豆又到了同一个单位，并从事同一项工作。不同的是，马金豆成了于草根的上级。写发言稿时，马金豆指示于草根执笔，另几名秘书口授，自己手持一份上一任县长的讲稿，又添油加醋地修饰一番。经过一天一夜的奋战，一篇高质量的讲话稿脱颖而出。

发言稿呈递凌县长。凌县长看罢，龙颜大悦，问，这是谁的主笔？

办公室主任说，马金豆！

马金豆嘿嘿一笑，我哪有这么大本事，还是领导决策正确、主任指挥有方、众秘书挥汗如雨的结果。一句话，说得大家心里甜丝丝的。

凌县长兴奋得击节称赏，没想到该县竟有这样一位才子。他指示，以后就照这个思路走！后经凌县长提议，马金豆被正式任命为秘书科科长。

因为马金豆是县长亲自点名调进来的，秘书们对他刮目相看。对于一般人来说，一升官就该居功自傲了。可马金豆的表现更加低调。对办公室的老同志，事事关心；对年轻朋友，细心指导；对上级领导，越加敬重。加上他超强的工作能力，似乎成了一个完美的“圣人”。这些，凌县长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凌县长想：像这样的全才普天下打着灯笼也找（照）不来呀！于是，便在后备干部的列表中记下了马金豆的名字。

有一年冬天，凌县长去旅游区视察，不幸摔伤了腿骨。为使县长尽快恢复健康，医生建议到北京接骨。凌县长进京时，马金豆主动请缨如影随形。在治疗期间，马金豆天不亮起床，打开水，买早饭，然后喂药喂饭。吃完饭，刷刷洗洗，又把各种新鲜水果摆到茶几上。晚上睡觉前，还要打一盆温水，把凌县长的双脚洗得软乎乎暖和和的。夜里，替凌县长翻几次身，生怕凌县长身上长了褥疮。

凌县长的在京朋友前来探望，看到马金豆如此勤快，问，这是你的儿子吧？凌县长讪笑说，不是不是，是县政府的马秘书。

就在马金豆忙忙碌碌伺候凌县长时，家里发来一封电报：

娘已死，速回安葬。

马金豆接到电报，骑虎难下。这时，他不得不又想起了于草根……

4

于草根自从调进政府办，由秘书科代理科长降为普通秘书，无官一身轻，整天就是看看报纸翻翻资料。一天，他得到一条重要信息：某局局长因贪色贪财而堕落成为一名犯罪分子，其细节错综复杂。据此，于草根利用节假日和休息时间进行采访，搜集了大量素材，欲把这个案件构思成一部纪实文学，以此警示众人。

夜里，于草根躺到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故事情节像熊熊大火一样在胸中燃烧。最终，大火在他脑海里“烧”出一部长篇纪实文学——《蜕变》的雏形。第二天，他就开始搜集素材、实地采访和整理资料。午夜时分，他独自起床，为《蜕变》写下了提纲，又列了标题。不久，便踏上了业余创作的历程。

夜深人静时候，县政府办公室里总是亮着一束灯光。灯光下，于草根在默默耕耘，有时通宵达旦。每逢星期天，他从早上八点一直写到过午时分。有一天，他正在写作，忽然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上幼儿园的儿子。他抬头瞧一眼墙上的时钟，已是下午三点了。

由于家庭经济困难，于草根从来没给儿子买过玩具，更别说奶粉和面包了。有一次，于草根带着孩子老婆逛商场，只拿了买一袋米的钱，并给儿子约法三章，不准要玩具。不懂事的儿子点头承诺。走到玩具专柜前，一只两眼放光的小老虎吸引了儿子的眼球，儿子眼巴巴地看着小老虎，发出渴望的请求。其实，那只小老虎才十几块钱。可是，于草根也拿不出来呀！说了声：不买！儿子哇一声大哭……于草根永远忘不了，这辈子欠下儿子一只小老虎。

奶奶听说孙子喜欢小老虎，便背着家人捡饮料瓶子，换成钱买了针线和布，一针一线地给孙子做虎头鞋。鞋的前头有两只放着绿光的眼睛，上眼皮嘀流着长长的睫毛。儿子穿上后，到处炫耀：奶奶给我买了一对小老虎。

孙子上小学后，不穿老虎鞋了，草根娘就把买来的针线和布料做成老人的保暖鞋。妻子说，娘，我不是给你买过一双保暖鞋吗，为啥还做？

娘抿嘴一笑，说，自己做的棉鞋暖和。那几天，娘一有空就纳鞋底，做鞋帮。最后，做成了一双不跟脚的鞋。于草根问，娘，你没这么大的脚，为啥做恁大的鞋？娘说，鞋大不夹脚。谁料，这是给金豆娘做的。

草根娘和金豆娘同住在县政府家属院，俩老太太一有空便坐在一起拉呱。于草根娘说，俺媳妇真孝顺，每月发了工资，都要给我十几块钱。我不要，媳妇硬塞进我衣兜里。我知道家里穷，就把她给我的钱买成了米、面、油……

金豆娘一提起儿媳妇，眼里就噙满了泪水。她羡慕地说，俺儿媳妇和你儿媳妇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俺儿媳妇待我……不说了，不说了……你看看，眼看到十冬腊月了，我还没有棉鞋，咋过冬啊！

草根娘暗中瞅瞅金豆娘的脚，约摸比自己的脚大二指，便做了一双金豆娘合脚的棉鞋，送给了她……

马金豆的妻子林红早年在学校印刷厂上班，经常没活儿干，工资发得断断续续。后来，马金豆调进了县政府办公室，林红托丈夫的关系调到了县烟草公司，不久，当上了稽查队长。这稽查队长可是个肥差事，见天吃香的喝辣的，还有小礼相送。当时，烟贩子穿着合法外衣，把假烟混杂在正规香烟里销售。

有一回，根据群众举报，林红带领稽查队截获一辆装满红塔山香烟的卡车。经查，全为假货。正当林红开据处罚单时，货主将五千元好处费塞进林红的衣兜，说，现在哪个当官的不是说话呱呱响尿床啦啦淌？你何必恁认真呢？林红摸摸衣兜里厚厚的一打钱，开处罚单的手一下子软了。说了声下不为例，烟车呼呼呼地开跑了……

林红地位变了，钱也有了，见天头胄得跟葱菇菇一样。可是，她和婆婆翻贴门神不对脸的事，人尽皆知。婆婆是个苦命人，丈夫因患脑溢血去世。母亲为了给马金豆攒学费，拼死拼活地割草卖钱，累得两只胳膊到现在都抬不起来。马金豆结婚后，第二年生了孩子，金豆就把母亲接到县城。林红是个看不起乡下人的城里闺女。孩子小的时候，离不开婆婆照管，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孩子一大，她就觉得婆婆多余了，见天磨道里找驴踢，一会儿说婆婆浑身上下沾满细菌了，一会儿说婆婆年纪大了不管用了……渐渐地，婆婆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马金豆在场时候，她还有些收敛。马金豆一不在家，她就骂婆婆是个老不死的，是头没用的骡子……

马金豆去北京了，婆婆没有了保护伞。一天晚上，林红下班后往沙发上一躺，问，还没做晚饭呐？

婆婆说，我胳膊疼得抬不动，没法做饭。

林红脸一沉：胳膊疼，你嘴咋不疼？咋能吃？

婆婆无奈，颤抖着身子去了厨房。

林红站起来，一下子把婆婆推开，怒道，去一边儿吧！你做的饭，我还嫌不卫生呢！

婆婆趔趔趄趄倒在地上。好半天，才扶着墙站起来。正在这时，孙女放学回到家，一见奶奶被母亲推倒，责怪妈妈说，妈，你怎么这样对待奶奶？

林红眼睛一瞪，说，大人的事，小孩家少管！

女儿说，我就要管！奶奶老了，需要你和爸爸赡养。爸爸没在家，你竟这样对待奶奶，太不道德了！

林红伸开巴掌，往女儿脸上“唰”地一下，训道，少管闲事！

女儿哭着跑出门，尖叫道，看着吧，等你老了，我也这样对你……

孙女的话刺伤了奶奶的心，老人哆哆嗦嗦走近自己的房间，坐到床帮上，擦着流不尽的泪水……林红还不煞尾，一脚跺开婆婆的门，喝道，想睡呀？想睡滚出去睡，这是我的家！

一句话，说得婆婆的心更凉了。儿子才走几天，这家就不是自己的了。这样下去，还有啥活头儿；于是，老人穿得齐齐整整，慢慢腾腾向青龙湖挪去。临走，特意穿上了草根娘为她做的那双棉鞋。

5

青龙湖位于县政府旁边，是县城最大的池塘，自古以来就是百姓对景赏月的好去处。月光照在平静的湖面上，清风徐来，泛起层层涟漪。一柱柱灯光射进水里，一池冷水变得火红火红。金豆娘坐在塘沿边，心里十分酸楚。老人回想起丈夫在世时候，三口之家和和睦睦，小金豆逗人喜爱的模样足以让全家人赶走一切烦心事。现在，儿子、媳妇当官了，可还不如以前的穷日子哩……金豆娘越想越悲伤，泪水如雨点似的滴进青龙湖里。

老人愤愤地抽泣着，自言自语说，老头子呀，你享福去了，撇下我这个无才无用的老婆子。啥罪我都能受，可就是受不了儿媳妇的糟践呀！老头子，你等等我，我找你去了……

老人哭着，一寸寸向水面滑去。刚挨着水面，忽然看见了脚上的新棉鞋，又停了下来。这鞋是草根娘亲手给我做的呀！老人祈祷似的说，草根娘，你儿子虽说没升官，可家庭过得顺顺当当。人呐，不要升官发财，只要一家人过得有滋有味，比得到金银财宝都强啊……

半夜了，喧闹了一天的坑塘边，渐渐趋于平静。空旷的青龙湖，只剩下一闪一闪的灯光。夜风轻轻梳理着老人的头发，仿佛在给老人整容。老人跳下坑塘，一步步向深水区走去。不一会儿，冒出几串白色的水泡……

第二天早上，于草根上班时，忽然看见青龙湖水面上飘着一双手工棉鞋。仔细一瞅，正是娘亲手做的那双。再往远处一看，一个老女人漂浮在水面上。他急忙向110报了警。经法医鉴定：老人属溺水身亡。无奈，林红给马金豆发去一封加急电。

马金豆接到电报，一时犯了难。凌县长刚接上腿骨，身边离不开人哪。我一走，凌县长就变成了光杆司令。不回去吧，娘的后事怎样安排？金豆仔细衡量了去留得失。娘已死去，死而不能复生；凌县长掌管着我的升降大权，若有闪失，大好的前程就会化作无有。想来想去，自古忠孝不能两全。马金豆往脑门上一拍：舍命陪君子！

这时，马金豆给于草根发去一封急电：

草根，烦你替我料理老娘后事，有情后补。

接到马金豆的电报以前，于草根已经把老人的尸体运到了殡仪馆。马金豆的来电，使于草根更加重视。那天，于草根披麻戴孝，以儿子的身份替马金豆送走了金豆娘……

6

凌县长步伐稳健地荣归故里，那条摔伤的腿，又恢复了坚实状态。

马金豆为凌县长打开车门，一只展开的手平放在车门上方，恐怕碰着了领导的头。然后，又拎着大包小包，跟在凌县长身后走进办公室，一切安排妥当后，才不顾一切地朝老娘的坟茔奔去。他慌慌张张跑到坟前，忽一下跪倒在地，哭得天昏地暗：娘啊，儿对不住您哪！您知道吗？您咽气那会儿，我正在凌县长面前尽忠哩，没给您老人家尽孝啊！凌县长，您知道吧，就是我的顶头上司，掌管着儿的生杀大权哪……娘，您安息吧，等儿有出头之日，再给您立一个高大的石碑，让您在天堂过上高人一等的生活，呜呜呜……

马金豆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感动了在场的观众。人们纷纷称赞，马金豆是个大孝子。可也有人背后嘀咕：人死了才知道孝顺，活着时候咋不待她好点儿？

凌县长听说马金豆是为照顾自己才没见老人最后一面的，特意给金豆娘送了一个超大花圈，并郑重其事地对马金豆说，事已至此，就不要难过了，今后的路还很长……

马金豆仔细品味着凌县长的话。凌县长说的“路还很长”是什么意思？在当今的仕途上，人人都在不同的轨道上往上爬。有的人，从办事员混到正科级需要一生的时间；有的人，晋升到省级还年纪轻轻。关键有机遇可抓。凌县长是全市最年轻的县级干部，我鞍前马后地伺候他，这不正是难得的机遇吗？凌县长假如升到省级，还不把我提拔到地市级？马金豆横下一条心：我虽然为照顾凌县长扔了娘，只要能一节节朝上爬，值！

无论何时何地，马金豆耳旁都萦绕着凌县长那句话“今后的路还很长”。这句话含义很深，比青龙湖还深几百倍。

凌县长疗伤期间，积累了一大堆材料，有开发旅游业的、综合治理的、农网改造、发展农业生产的、改善环境的……都要逐一过目。然后，把马金豆叫到跟前，说这篇发言稿应该如何写，那篇发言稿的重点是什么……

为了出色完成任务，他把秘书科分成三个写作班子，一班写一个方面的内容。而他，哪个班都要巡视，生怕漏掉重要环节。他像陀螺似的围着三个写作班子连轴转。早上五点钟起床，夜晚十二点下班。眼熬红了，腿跑细了，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

作为秘书的于草根，对于马金豆“舍生忘死”的情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劝马金豆说，马科长，你要保重身体呀！马金豆揉揉干涩的眼睛，无力地拍了拍于草根的肩膀，谢谢老弟关照，身体算啥？为领导服务重要啊！

马金豆缺乏生活规律，又一门心思围着领导转。慢慢地，染上了严重的肾病，无论站着或坐着腰部都疼痛难忍。本来，他可以请假休息几天的，可一想凌县长那威严而慈祥的面容，又把身体甩到了一边。实在忍不下去了，抽空到医院开几副中药，饮下几碗苦水后照常上班。这些，他有意背着凌县长。恐怕凌县长发现自己身体有毛病，影响日后提拔升迁。

马金豆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不久，凌县长晋升为县委书记。当然，马金豆也官升一级——被任命为乡党委书记。这个乡，正是马金豆“落难”时当办事员那个乡。

当时，大办乡镇企业风起云涌，并实行“一票否决”制。即：乡镇企业达不到指标的，乡镇一把手就地免职。马金豆心里有点儿发毛：乖乖，这乡镇企业指标可是块硬骨头，万一啃不动，我马金豆就会被革职，无论以前做过何等努力也会前功尽弃。他思来想去，又想起了于草根。他知道，于草根是个彻头彻尾的务实派。假如让他来主抓乡镇企业，我岂不成了捋着胡子喝蜜！

快到过年时候，马金豆把需要“打发”的人都打发一遍，然后，抱起一箱大曲酒走进于草根家。俩人相互寒暄后，马金豆说，草根啊！你性格耿直，事业心又很强。再说，你大学本科毕业，在政府办只当个小小的秘书，也发挥不了作用，还不如下乡跟着我干哩。跟着我干，三两年就混个正科级……

跟着你干？于草根的心里像被抽了一鞭。想，咱俩本是朋友，就因为你会迎合领导，才当上乡镇一把手。像你这样的德行，我咋会跟着你干？于草根正要封死这条路，马金豆说，你看啊，我那缺少一个主抓乡镇企业的，你又是副科级，就是平调也能当个副乡长。再说了，乡镇企业发展势头很猛，正适合你这种事业型的人大干一场啊！

对于当官，于草根早已放弃了。可今天，他听说在官场上也可以干事业，心中又萌发了干事创业的念头。他想：只要能施展自己的才华，去乡里任职也未尝不可。于草根问，去乡里任职，不是需要县里点头吗？马金豆一拍胸脯：只要你愿意，这事包在我身上。事后，马金豆凭着和县委书记的关系，县委决定调于草根任该乡副乡长，主抓乡镇企业。

7

虽然副乡长位卑职微，但于草根感觉任重道远。小时候，他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村长。而今，却能向村长发号施令。他感谢这个伟大时代，感谢提拔他的县委领导，更感谢推荐他的挚友马金豆。他想：既然把这么重的担子放到我肩上，我就应该像牛拉套一样流汗出力。于是，他一心扑到事业上，谋划着乡镇企业的远景规划和近期发展目标。

于草根经过走访，发现全乡只有几座窑场和几家预制场，支撑着乡镇企业的一片天地。为了把现代科技引入到乡镇企业中去，于草根率领全乡村主任去外地考察，引进了化工、制药、酿酒等高科技企业，当年总产值达到四千万元。就在此时，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县里接到市政府通知，说最近有一位主抓乡镇企业的副市长赴该县视察，主要检查乡镇企业指标的落实情况。凌书记听说后吓了一跳：以前，上报的数字水分很大，本县乡镇企业总产值不过四个多亿，却自吹超过了十个亿。这次，副市长万一动真格的，那可就漏了马脚。凌书记是个大刀阔斧的人，一拍桌子：既来之则安之，照原计划行事。

当夜，凌书记召开由主抓乡镇企业的副县长和乡镇企业局长及有关部门领导参加的会议，把追加的指标分配到各乡镇。因为马金豆所在的乡是个重点乡镇，要完成一亿元的指标，美其名曰“亿元乡”。任务下达时，凌书记亲自给马金豆通了电话，说，你乡如果成了“亿元乡镇”，你就可以享受副县级待遇。

马金豆深受鼓舞，随时召开镇党委、政府会议，宣布了凌书记的指示。在座的委员们个个喜笑颜开，一致表态按照县委领导的指示办。可是，于草根却持不同意见。他想：我乡的乡镇企业总产值才四千万元，一下子上报一个亿，差额的六千万元不是个空数字吗？再说，国家一直提倡实事求是，像这样瞒报数字，不是欺上瞒下吗？他义正词严地说，明明我们的乡镇企业总产值才四千万元，却非要上报“亿元乡镇”，这不是自吹自擂吗？

一语震惊四座。

马金豆站起来说，于草根说得对，我乡的乡镇企业总产值是达不到一个亿。但是，这个情况县委领导是明白的。既然领导明白，还把我乡定为“亿元乡镇”，说明领导是高瞻远瞩的嘛！咹？假如我乡完不成一亿元的任务，岂能对得起领导的信任？希望大家讨论一下。

讨论开始了，一声声发言像鼓槌似的敲击着于草根的脑袋。有的说，现在全国都在刮“泡沫经济”风，我们只不过是跟风而已，要像于副乡长说的那样，我们这个官早干不成了；有的说，上报一亿元，我们的工资不会涨；不上报一亿元，我们的工资也不会少，为啥放着排场不排场；还有的说，这就跟种庄稼一样，人家咋着咱咋着。全县好几个乡镇都达不到一亿元，可也上报为“亿元乡镇”。看来呀，还是随大溜好啊……

讨论来讨论去，没一人站到于草根立场上。可他又是这场戏的“主角儿”，负责最终的签字。面对尴尬的场面，于草根无所适从。签吧，违背自己的意志；不签吧，县里急等报表。怎么办？关键时刻，凌书记带领副市长进了门。

市、县领导进门后，室内鸦雀无声。副市长问，谁是主抓乡镇企业的？

于草根站起来回答，我！我叫于草根，任职副乡长。

哦——副市长向于草根打个手势，和蔼地说，于副乡长，坐，坐下。

马金豆生怕于草根言差语错惹出乱子，恭恭敬敬地对副市长说，我叫马金豆，是乡党委书记。

副市长说，听凌书记汇报，你这个乡是全县乡镇企业发展最快的，所以，专程来这里看看。那吧，先到企业里转转。

行！行！马金豆伸出一只手，做着“请”的动作。路上，马金豆还是怕于草根捅出漏子，暗示于草根说，草根，你去酒店安排生活吧。

于草根悻悻地离队而去。

副市长视察完镇化工厂，就地召开了现场会。他兴奋地说，这个化工企业很有代表性嘛！科技含量高，辐射面积大，经济效益好！我们要把这个经验推广到全市去，让各县都照着做嘛！副市长说着，把脸扭向马金豆，问，马书记，你乡像这样的乡镇企业有多少？

本来仅有一个，马金豆却涨着胆子回答，六、七个吧。

副市长问，能实现“亿元乡镇”的目标吗？

马金豆翘起大拇指：能！请副市长放心，一定能！

出了镇化工厂，已是过午时分。马金豆唯恐副市长继续检查下去，一看手表，时针指着下午一点，便向副市长建议说，副市长，现在已经晌午错了，是不是吃过饭再……

副市长一抬手腕，说，好，吃饭。

一行人鱼贯而入，进入了豪华酒店。打开酒瓶时，副市长一看缺少了主抓乡镇企业的副乡长，问，于草根怎么没来？

马金豆明快地回答，他签报表去了。

8

那场乡镇企业检查借宿后，于草根日夜耕耘的长篇纪实文学《蜕变》也即将封笔。这时候，于草根又将副市长检查乡镇企业这件事，作为素材写入书稿里。不久，正式出版发行了。于草根请示市文联，准备召开新书发布会。因为《蜕变》是全市第一部长篇著作，市文联特别重视，并向市委进行了推荐。市委领导对一个乡镇干部能够著书立说赞叹不已，纷纷表态愿意参加发布会。恰在这时，又一个不尽人意的事情出现了……

在于草根的纪实文学里，详细记载了副市长检查乡镇企业的经过。并说，一位镇党委书记为了享受副县级待遇，以空数字六千万元为代价，哄骗上级。还说，县委书记为了达到“十亿元”目标，强行分配任务，给国家造成极大经济损失……虽然，于草根没有直呼其名，但事实是有据可查的。马金豆读罢，出了一身冷汗。他把这个章节的页码折起来，准备向凌书记汇报。

一天，已经升任县委常委、县委办公室主任的马金豆走进凌书记办公室，把折起来的页码展开摊在凌书记面前，说，凌书记，你看看，于草根将副市长检查乡镇企业的事，披露到他的作品里。

凌书记整天忙于公务，哪有时间看书？对于于草根反映的副市长检查乡镇企业情况，早已淡忘了。今天，忽听于草根作品有诽谤之嫌，心中责怪道，这个于草根，不但不和县委保持一致，还唱反调。欲阻止，可木已成舟。当凌书记得知最近要召开新书发布会还有市委常委参加并已确定会议日期时，赶紧让马金豆通知市委常委和莅临会议人员，发布会延期举行。

当时，通讯设备极不发达，每个领导面前只有一部固定电话。马金豆费了吃奶的力气，才通知到几个市委主要领导，其他市直有关部门依然按照规定时间到场，会议照常举行。

发布会那天，由于全市各部门领导的光临，凌书记派县委办主任作为“特使”出席会议。会议开始前，因缺少音响而不能成行。马金豆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通知县委宣传部，把全县最好的音响找了过来。为此，于草根十分感动，握着马金豆的手说，马主任，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马金豆说，谁让咱俩是挚友哩？

自从于草根的新书问世后，名声鹊起，却暗中惹怒了凌书记。凌书记认为，一个小小的副科级干部，竟然惊动了市委常委，太张狂了。正当凌书记欲把于草根发配到边远乡镇时，马金豆一头闯进办公室，说，凌书记，于草根这人，差点儿坏了大事。除非他写的是一部文学作品，如果是一篇新闻报道，咱俩都得倒霉。

凌书记目视着马金豆，这事，你打算咋办？

马金豆说，目前，如果冷落了于草根，会遭到各方人士的非议，不如把他推荐到外地去，使他明升暗降，也算卸掉一个包袱。

凌书记点点头：嗯，谈谈你的意见。

马金豆说，我有一个朋友在省经济报社任总编辑，干脆，把他推荐给省报社去，留着也是个祸害。

凌书记说，你先做做他的工作，看他愿意去不？

马金豆和于草根又一次坐到“谈判桌”前。马金豆说，草根啊！你是个才华横溢的人，在县里工作太受委屈了，不如到大地方去。中国有句俗话，人往高处走，水往凹处流嘛！

于草根听马金豆这么一说，也觉着有道理。前一段，他当主抓乡镇企业的副乡长时，因不会拍马溜须而受到排斥。他已经看透了，在仕途上仅靠踏踏实实地干是不行的，还要会迎合上司。他决心不在官场上混了，可去哪里呢？于是，便问马金豆说，你的意思是……

马金豆没等于草根说完，就开了口：草根，你是大学问人，在县里工作太屈才了，不如到大地方发展。当前，省经济报社正招聘人，你如果愿意去，报个名就行。另外，报社总编辑是我的朋友，肯定会照顾你的。凌书记说了，如果你愿意去，他代表县委推荐你。再说，你已经是大名鼎鼎的文化名人了。

于草根思考片刻，问，是调动？还是招聘？

马金豆翘起大拇指说，你是国家公务员，当然是调动了。

于草根抱着感恩的心情，同意了马金豆的建议，很快办理了调动手续。临别那天，凌书记亲自派车把于草根送到省城。

9

有一年，在马金豆的人生历史上发生了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件——他的宝贝女儿高中毕业，却没在国内大学深造，而是直赴美国哈佛大学攻读。临行，林红对女儿说，等你读完博士，就留在美国算了！

马金豆大眼一瞪：女儿是爱国青年，毕业以后，要把在国外学到的知识应用到祖国建设上。

女儿频频点头，坐上了飞向大洋彼岸的飞机……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于草根已经成了一名蜚声文坛的大作家。虽然已年过六旬，但精神依然矍铄。整天，不是孜孜不倦地写作，就是外出讲学；儿子也步入创作行列，已在杂志上发表小说、散文及报告文学多篇；妻子已下岗，成为一名家庭主妇。一家人住在居民区里，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倒也其乐融融！

马金豆也从正县级位置上退了下来，和一同退休的夫人住在水岸国际的别墅里。别墅布置得富丽堂皇，应有尽有，什么洗浴池、健身房、后花园、娱乐室……一应俱全。可是，他俩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血压高、血脂稠、糖尿病。再加上马金豆的肾病已发展成为肾衰竭，只有靠透析度日。

林红看着一屋子现代化设施用不上，给女儿打电话说，女儿啊，你回来吧，咱家的东西用不上多可惜呀！

女儿从遥远的大洋彼岸传来声音，我已经在美国定居了，现给你和爸爸汇去一万美金，好好休养生息吧！

林红接到汇款，一股苦涩的泪水溢出眼眶。

马金豆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又一次想起了挚友于草根。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坐起来，拨通了于草根的手机。

于草根接到电话，立即从省城赶到马金豆的别墅里。

马金豆一见于草根，满面红光，精神抖擞，似乎焕发了第二青春。与自己相比，天壤之别。他再一次紧握于草根的手，把一万美金的支票递到于草根手上，央求说，草根，这一万美金你拿着，给我买个健康吧……

作者简介：陈志翔，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做过临时工，当过农民，1982年毕业于洛阳师范学院。出版长篇小说《疯狂人生》《嵖岈魂》和中篇小说《一条恶魔和九个冤魂》及长篇报告文学《写在中原大地上的诗篇》《天广交响乐》《天翻地覆慨而慷》等。在《中国报告文学》《时代报告》《奔流》杂志发表文学作品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