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苏东坡:朋友多了路好走
有人说,看一个人如何,就看看他的朋友都是些什么人。人人都知道苏东坡写得一手好诗词,是书画大家,但他的朋友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与朋友的日常相处,有时候比诗词更能容易认识一个人。
同甘共苦马梦得
苏东坡与马梦得的缘分很有意思。
他们是同年同月生,生日只差了八天,是同一个星座(是的,宋朝也很流行星座学)。
马梦得,字正卿,原来在京城做“太学正”的学官,因为性情太耿直不招人喜欢,“学生既不喜,博士亦忌之”,学生不喜欢他,同事也不喜欢他,但他跟苏东坡很聊得来。
有一天,苏东坡去拜访马梦得,没找到人,便抓起笔在书斋墙壁上题了首杜甫的《秋雨叹》:
雨中百草秋烂死,阶下决明颜色鲜。
著叶满枝翠羽盖,开花无数黄金钱。
凉风萧萧吹汝急,恐汝后时难独立。
堂上书生空白头,临风三嗅馨香泣。
诗中以资质明丽的决明草,在风雨中随百草一同烂死,来比喻书生的凄凉命运。
东坡后来回忆说“初无意也”,就是无聊随便写写,没想那么多,哪里知道马梦得看了之后却“看破红尘”,从此不做这劳什子的官,辞官不干了。
东坡第一次为官做凤翔府签判时,马梦得干脆就跟着他去做幕僚了,后来东坡陷入党争,遭遇“乌台诗案”,被贬谪湖北黄州,那时的黄州还是个偏僻旮旯地,苏东坡前脚刚到黄州,马梦得后脚也跟来了。
清 石涛 渊明诗意册 局部
初到黄州的东坡连基本的温饱都成问题,是马梦得想办法给他搞了一些地,种上粮食,才解决了基本的生计,雪中送炭的情谊有多珍贵,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最有感受。
马梦得给东坡找到的这块地,在黄州城东一处山坡上,苏东坡从此做了好长时间的农民,也是因为这块地,他给自己起了个号叫东坡,后人提起东坡来多喊这个号,而少称其本名苏轼,这也算是马梦得的一件功劳。
苏东坡的《东坡八首》中这样写马梦得:
马生本穷士,从我二十年。
日夜望我贵,求分买山钱。
我今反累生,借耕辍兹田。
刮毛龟背上,何时得成毡?
可怜马生痴,至今夸我贤。
众笑终不悔,施一当获千。
诗中东坡以幽默的口吻谈笑说,我这个朋友马梦得本来就穷,跟了我二十年,日日夜夜都盼着我富贵,好给他买座山,可惜我现在愈发落魄,马梦得呀马梦得,你跟着我想要求富贵,就好比想在龟背上刮毛织成毛毡,终究是不可能实现的了。
可怜这个马梦得太傻,到现在还不停地夸我是个好人,任别人如何嘲笑都不后悔。
这当然是故意说反话,马梦得如果真想要求富贵,当初何苦辞官,又何必坚持跟随落魄受排挤的苏东坡呢。
东坡写下此诗时,心中对马梦得必然是有愧疚的,愧疚自己无力回报朋友对自己的帮助,但马梦得从来就不是想要什么回报,才会交苏东坡这个朋友。
清 石涛 戴月荷锄归
“铁粉”驸马王诜
作为北宋文坛大咖,东坡向来不缺粉丝,但能做到驸马王诜这份上的,没有第二个人。
王诜,字晋卿,是北宋开国功臣王全斌之后,做了宋英宗的女儿贤惠公主的驸马,他对书画情有独钟,本人亦是大画家,他的《渔村小雪图》,是国画史上的名作。
苏东坡诗词最早的出版人,就是王诜,早在神宗元丰二年(1079)以前他就刊印了一部分东坡的诗词,名为《王诜刻诗集》。
东坡在湖州知州任上陷身“乌台诗案”时,御史台发出了逮捕令,王诜事先得到内部消息后,立刻派人告知东坡的弟弟苏辙,苏辙又立刻派人奔向湖州,向东坡通风报信。
紧赶慢赶总算在来逮捕的人到来前告知了东坡,让他有所准备,不至于被突然来临的噩耗打个措手不及。
后来东坡被抓捕审讯,被按了一个写“谋逆叛国诗词”的罪名,其实不过是针对朝廷新法写了几句牢骚。
有意思的是,他们把东坡与王诜的往来也查得一清二楚,如王诜送了多少次酒食茶果、笔墨纸砚、药材等,王诜帮东坡装裱了多少幅画,没有收钱,王诜曾借给东坡三百贯钱等等,都列出来作为王诜的罪证。
不过后人倒是能从这些“罪证”中看出这两人的交往有多密切。
清 石涛 西园雅集图 描绘的便是东坡与王诜等好友雅集的场景
最后东坡被贬黄州,而驸马都尉王诜,身为皇亲国戚,收到苏东坡讥讽朝廷的诗词书札隐瞒不报,还违规通风报信,被削除一切官职爵位,谪绛州团练使,如果他不是驸马,下场还要惨。
经历了这个惨痛的事迹,王诜该离东坡远一点了吧?
才不。
同是天涯被贬人,见不着面,通信那是必须的。
有一次东坡送了一份得意书法作品给门生张耒,王诜知道后马上来信哭诉,说自己为了收集东坡的书法作品花了好多钱,你有好东西也稍微想着点我好吧,别让我还要花重金去买。
东坡无奈,只好用澄心堂纸、李承晏墨(当时上好的纸和墨),又写了一份书法作品送给王诜,这货才罢休。
不仅死皮赖脸地要,王诜还死皮赖脸地骗。
东坡谪居黄州时,米芾曾去拜访,临别前,东坡曾画过一幅画赠给米芾,消息传开后,王诜坐不住了。
他跑到米芾那里,死缠烂打把画借走了,说过几天就还,结果再也没有还给米芾。米芾编《画史》时还对此耿耿于怀:“后晋卿(王诜)借去不还”,特意将王诜的名字挂出来泄愤。
虽然王诜这种死皮赖脸的行为实在让人哭笑不得,但也证明,他确实是东坡的铁粉,喜欢到了骨子里。
传 苏东坡 潇湘竹石图
”河东狮吼“陈季常
东坡在黄州时,写过一件书法名帖《一夜帖》,是给一位老朋友的信,《吴氏书画记》称赞此帖说:“书法流洒,神采动人……人莫能及。”
《一夜帖》的收件者叫陈慥,字季常,是东坡的老乡,他们两个人算是不打不相识,但不是东坡与陈慥打,是东坡与陈慥的父亲“打”。
东坡的第一份工作凤翔府佥判,顶头上司便是陈季常的父亲陈希亮,陈希亮为人严肃冰冷,很不讨初出茅庐的东坡喜欢,东坡便处处与他作对。
后来陈希亮建了一座凌虚台,请文笔出众的苏东坡写一篇《凌虚台记》,结果东坡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表面赞美实则讽刺的文章,想给上司添堵。
没想到陈希亮竟然没生气,最后才说,不过是见东坡年少暴得大名,怕他骄傲自满,所以平常有意打压磨炼他。
后来东坡贬谪黄州,陈季常正好隐居在黄州附近,他视功名如粪土,嗜酒好剑,自诩“一世豪士”,他和东坡相识后,并没有因为早年东坡与父亲的不愉快而心生芥蒂,反而成了莫逆之交。
东坡被贬黄州四年里,季常去看过他七次,“河东狮吼”这个用来形容家有悍妻的词,就是东坡给季常写的诗中出现的。
因为陈季常的妻子嗓门很大,季常平常很让着自己的妻子,东坡便开他的玩笑,写诗说:
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
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地心茫然。
只有感情好到一定程度,才能开得起这样的玩笑,而两个好友之间的玩笑,一不小心竟也流传千古,不知他二人有知,该如何想。
苏东坡 写给陈季常的 一夜帖
在东坡的一生中,还有许多相知相交的好友:从杭州过来陪他在黄州住了一年的高僧参寥;步行两千里去惠州看望他的道士陆惟谦;亦师亦友,教他画竹的表兄文同等等。
人生得一知己已是幸运,而东坡却有这许多患难与共的好友,何尝不是他人生无形的宝贵财富,也难怪那样多磨难的人生,他也能活得如此光彩熠熠。
参考资料:
《苏东坡新传》李一冰
《苏东坡传》林语堂
《在故宫寻找苏东坡》祝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