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书 | 理洵:槐树
自然书
槐树是古老的,古人对于槐树亦有着过高的期许。
槐树
文 | 理洵
我的幼小的记忆里,关于槐花的影像是很多的。村中多槐树,槐树多刺,手指、脚趾又多曾被槐树的刺刺伤过。但亦有为美味与香甜浸润的时候,春天到了,槐花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那实在是一种诱人的气息,攀爬,或者以手制的铁钩把槐花折下来,就可以有半日的口福之享乐。当然,最好吃的,还是母亲以槐花为原料,做成麦饭,那更是美味的享受了。不过,槐树的多刺,于我亦总是不能忘。
后来在城里生活,春天时节,槐花亦偶能见到,多是在护城河边,但亦常见槐树的枝干被觅食者攀折得处处狼藉的样子,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也才知道,那种长刺的槐树,叫洋槐,还有与它相类者,叫土槐,人们亦称之为国槐。城中干道的两旁,多有种植。比之于洋槐,它的枝叶要细密一些。西关正街有一株老槐,原是在一家单位的院子中长着的,世纪初街道拓宽,本来须连根除去,据说是一位副市长采纳了专家的建议,在原位置把老槐保留了下来,树根四周以砖基加固,车辆到此绕行,似乎也不影响什么,远望则树体如盖,恰似云团浮于天际,现在倒也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小雁塔内亦有一株古槐,在石碑一侧,说是唐朝时栽植,距今亦是千多年了,老骨嶙峋,横出的桠枝沉重得不得不人为地用立木支撑起来。
我在西华门办公的时候,窗外的路沿就是一排国槐。它们是太高了,我在六楼,似乎亦被它们遮住了视野。对面是一家医院,医院的窗户只有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叶才可以看得见。我喜欢站在窗前,看那怎么亦看不清的叶片,毕竟是有一段距离的,影影绰绰,宛如绿色的云朵。云中会传来鸟的叫声,像是在海边有波浪一波一波地赶来。冬天里,叶子掉光了,桠枝就瘦硬地横斜在空气中,仿佛郊寒岛瘦的素描。春天的模样亦是极喜人的,枝头先是浮泛着嫩绿,有些白,待叶子一天天长起来,便浅绿了,碧绿了,深绿了,竟然深得有些发黑,那是夏天到了,树荫下真是乘凉的好地儿。
现在的我的办公室的窗外,路沿亦是一排国槐,有三五米的距离。树龄许是有好几十年了,树干亦有半米粗的样子,正是烈日长夏的天气,但阳光却一丝儿也不能进入到屋里来,细碎的树叶实在是密匝匝的。有些枝桠是死去了,还枯干地屈伸在绿荫里,但它们的干瘪,却是美的,正衬托了绿叶的要强的生命力。树的枝桠间亦能传出清脆的鸟的叫声,我亦如在梦中,似乎又回到了西华门的房间里。实际上,置身于室内,仅是看着窗外的槐树,春夏秋冬,亦是颇有趣味的事情,在时光的延宕中,看着一棵树的发芽、成长、衰落,亦如自己的一生,常常可以给人以人何以堪的觉醒。
槐树是古老的,古人对于槐树亦有着过高的期许。《周礼·秋官司寇·朝士》中说,“掌见邦外朝之法,左九棘,孤卿大夫位焉。群士在其后,右九棘,公侯伯子男位焉。群吏在其后,面三槐,三公位焉。”爰于此说,汉时王莽就在太学中设立槐市,以“三槐”喻“三公”,又谐取“怀来”之意,希望学子们奋发有为,朝着“三公”的方向努力。所谓槐市,就是汉代读书人用于聚会、贸易、讨论问学的场所,因为有槐树数百列而得名,后来以至于成为学宫、学舍的代名词了。实际上在汉代,时间不长,槐市就因为战乱而解散了。曾经有几年,我在汉太学遗址的东边居住,每每西望,眼前似乎就有槐市的模糊的影子闪现,亦能想来唐人刘禹锡《秋萤引》诗中的句子来,“槐市诸生夜读书,北窗分明辨鲁鱼”,他亦是极尽想象之能事了。只是可惜,现在的槐市的区位,槐树的影子是早已不复存在,厂区、楼房占据了原有的辉煌,历史的身影愈走愈远。
在所有有关槐树的文章中,我最钦佩鲁迅先生在《<呐喊>自序》中所写的一段文字,可谓深得我心。“S会馆里有三间屋,相传是往昔曾在院子里的槐树上缢死过一个女人的,现在槐树已经高不可攀了,而这屋还没有人住;许多年,我便寓在这屋里钞古碑。客中少有人来,古碑中也遇不到什么问题和主义,而我的生命却居然暗暗的消去了,这也就是我惟一的愿望。夏夜,蚊子多了,便摇着蒲扇坐在槐树下,从密叶缝里看那一点一点的青天,晚出的槐蚕又每每冰冷的落在头颈上。”我觉得这是一种惨淡经营的氛围,正合于作者对于孤独、寂寞、沉闷而又不甘沉沦的心绪的消解,也只有槐树的出现是再合适不过了,也一定是国槐,才能赋予文章无限的张力。
静坐窗前,窗外是安静的槐树,刚下过雨的天气,在死去的桠枝与密叶缝里,看那一点一点灰蒙蒙的天空,眼前浮现最多的,仍然是远去的槐市中的学子以及孤单地坐于槐树之下乘凉的鲁迅先生的身影,这也许是自己,在几处不同的环境中对于槐树怀着深深的爱恋之情的缘由了。我是真的太钟情于槐树了。
配图:网络 / 编辑:闺门多瑕
理洵,字安父,别署新雨堂,书评人、作家。出版有《与书为徒》《猎书记》《铁未销集》《魏晋风流多少事》等著作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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