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新：误入歧途（诗10首）
老木，张建新
误入歧途
烟花正确，而沉沦不该，一碗水可活命
无羁亦无道，取直舍曲，曲才是林中路，走着走着就会遇上纪念碑
——《那沉郁的低处》
NO°／36
Wednesday，May 16，2018
fall into a wrong path
歧途
如此周而复始，又南辕北辙，
浅薄的血脉里不足以埋下自己，在一首亲手写下的诗里
误入歧途
在一首亲手写下的诗里误入歧途
○
张建新
天空下面
天空下面
布满了聋子和哑巴
那些被毁誉的山川、河流
集中在冷风的展览厅
供我们参观和反省，
一道严苛的光线滑过身体，
入场的人列队等候检阅，
他肋骨清晰，仅此而已，
统摄历来残酷，
命运全不由自己，
因此退一步
看石中花水中鱼，皆为
无能的怜悯，
在苍松滴翠的小路上
抱着石头痛哭
雨中等车
在西外环等车时，
好听的儿歌声传来，
它来自路边幼儿园，
清晨，一切事物都闪亮着，
等着人来认领，
雨从昨晚入睡之时
一直下到现在，将下水道
黄色泥浆冲上路面，
我撑着雨伞站在路边，
每天最少四次经过幼儿园，
如果不是下雨，
我就会忘记它的存在，
也不会站在这里耐心地听儿歌，
路上的车一辆辆飞驰而过，
溅起层层水花，
我又往路边靠了靠，
把雨伞举得更高一些，
以便被同事看到，
在清晨闪亮的事物中间，
我如此害怕
沦为一个时间的遗民
翻看曾经写下的诗
为什么翻看自己写下的诗
总是感到不满意？
真令人沮丧，还有必要
将这样的不满意继续写下去吗？
清晨和夜晚一样沁凉，
不同的只是天上挂着的星星不见了，
沁凉啊，除了皮肤上的轻颤，
还可以认同为星星赠予的废墟吗？
牌坊路，上坡和下坡，分别是
一个词的上升和坠落，它在准确的
目的性之间滑动，又令人厌弃，
有人窘迫地捡起脱落的自行车脚踏
如此周而复始，又南辕北辙，
浅薄的血脉里不足以埋下自己，
在一首亲手写下的诗里误入歧途，
你还要不断亲手毁灭自己
在一首亲手写下的诗里误入歧途
○
张建新
在田野
在田野里，不要谈灵魂，
平坦、一览无余的空旷让你的目光
无法落定，但我知道
你旋转的晕眩的冰山将会被收留
在你早年埋下的一只蜜罐里，
但你已找不到它，也不需要去找它，
一场风暴之后，蝴蝶列队，
显现虚无中神秘道路，
蚂蚁从草丛深处爬出来，
碰碰你的脚，似乎所有的事
都有了一个结果，这明亮的悲伤
令你感动，让你又有早年那样的勇气
目送蝴蝶穿越那悬空裂开的巨大峡谷，
并埋下它翅膀扇动的震颤
雪没有落下
天晴了，意味着雪绕着小城
转了一圈终于没有落下
想踏雪寻梅的人陷入失望
其实即使有大雪造访，也大多
是找到梅花就会忘了雪
雪和梅花的关联性若有若无
但永远不会崩塌
像天空、人群、寺庙和我之间
那微妙的关联，想起那天
在高速服务区看到一只画眉
从竹林深处飞临我的脚前
想喊你们来看，又怕惊动它
等你们来时它已经飞走
我没法准确地向你们描述这情景
如果我说了，不过是
在世界的偶然性中又增添了一次
踏雪者寻梅不见的失落
而梅花仍然被留在了雪里
它的偶然性与画眉和我并无不同
去乡下
城乡公交开得慢，不急
刚好下着小雨，让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
仿佛旧电影的回放，田野的帷幕慢吞吞拉开
丘陵上的油菜花仍在去年的画轴上零散地绽放
嗯，目前还不够热烈
有人贴着车窗向外看
他在蛇形乡村公路上重新设置自己的角色
邻座小女孩沉迷于微信里跳一跳游戏
她想超越前一秒的自己
天气仍然寒冷，今年冬天寒冷持续时间长
女司机按耐不住，穿上了长靴、短裙和皮肤袜
她显然是位农家姑娘，但她有后现代的脸
我历数路上经过乡镇以前的热闹和繁华
路边招手的人带着老年斑上车，车上的人
因此焦急，频呼停车停车
逃离在早春的细雨里
把雨伞举得更高一些，
以便被同事看到，
在清晨闪亮的事物中间，
我如此害怕
沦为一个时间的遗民
在
春
雨
中
张
建
新
那沉郁的低处
该怎样走向那沉郁的低处
牛肉在锅里，而牛在远山，细思极恐
分离的哲学如剐骨如剜肉，作梦的游丝伴着清晨雾气
人掩面，树落叶，光秃对无语，细雨钻进窟窿
就是微澜轻烟，就是青菜覆雪，就是霜冻狗屎
烟花正确，而沉沦不该，一碗水可活命
无羁亦无道，取直舍曲，曲才是林中路，走着走着就会遇上纪念碑
午餐，和儿子说到凌晨的雷声
凌晨四点，雷声大作雨若倾盆
儿子午餐时和我说
昨晚的雷声把他从梦里轰了出来
我也听到了雷声
我的梦和他的梦肯定不一样
但被同样的雷声轰了出来
继而他说他用被子捂住耳朵才
慢慢睡去，早晨起来浑身是汗
我没有捂住耳朵，听了一会雷声
看了片刻闪电刷白的窗户
去给他盖了盖踹翻的被子
听到他的几句梦话
像雷声在梦里催生出的蘑菇
黑鸟
黑鸟在檐角落下抖动身上雨水
它是来解救陷入困顿的我吗
细雨织成的水雾遮住稍远的地方
它在给事物补充弹性，学校的钟
敲了三下，类似于一种试探
你仍要鼓足勇气安慰自己
认识到走过的地方都是潮湿的
犯过的错要再犯一次才得圆满
当黑鸟突然猛坠消失于水雾的森林
你就可以去听青林寺的唱经声
那经声宏阔如云彩宽宥人间睡眠
在
春
天
允
许
以
头
痛
的
立
场
存
在
另一种痉挛
翻涌是生活里的一阵痉挛
而身体是哲学
当腹内清水溢出喉咙绕过舌头
弹烟灰的人被迫从窗前
躺到床上，弹烟灰的人也
曾是想挣脱身体的人
鸟鸣啁啾，它们的胸腔
被改造成一个巨大的音箱
它们舌尖震颤，呼出美学的痉挛
并被广泛积极响应
在春天允许以头痛的立场存在
而翻涌仍未消泯，于是侧身
为止住呕吐翻来覆去
呕吐只是一个动作，拒绝它
是因为不能容忍还有一个
更黑暗的哲学对生活的统治
张建新
1973年生，安徽望江人。作品散见国内外各诗刊及各种诗选，著有诗集《生于虚构》《雨的安慰》，曾获第六届“张坚诗歌奖”（2013）、御鼎诗歌奖（2016）、《安徽文学》2016年度期刊文学奖诗歌类一等奖等。
误入歧途
张建新数日前肠胃小恙
曰，不能喝酒，不可吃好的
在医院工作的人
也生病
他的诗歌据说有迷径，在早春的细雨中
在初夏，读者也可以跟他一样误入歧途
此刻由陈无涯先生😺精心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