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安顺》乡风民俗 歌声悠扬 布依情深 2020年第94期（总577期）
歌声悠扬 布依情深
——布依歌简介
班廷锦
布依人从远古踏歌而来
主要分布在贵州省境内，从东南往南、再往西南方向呈弧形聚居或散居的土著民族布依族，是一个柔情似水、好客豪饮、能歌善舞的民族，其民歌多种多样、悠扬温柔、摇曳生姿。除已知的40多部套歌外，还有各种喜事中临时编唱的祝赞歌，如敬酒歌、祝寿歌、山间田野随口而来的情歌等等。除了布依语歌，还有即景而歌的布依汉语歌。
布依人居住的地方，是一个歌的海洋！布依人从远古踏歌而来！
在这个浩瀚的歌海中，我徜徉，我追寻，我倾听，我思辨，我日思夜想，到去年（2019年）才初窥堂奥。这里不揣冒昧撰文，与同好共享，抛砖引玉。
首先从唱歌场合上看，布依歌分成两大类，一类是在家里唱的歌，另一类是在野外唱的歌。
在家里唱的歌又分两类，一是套歌，另一是散歌。
套歌，简言之就是成套的，有固定格式和歌词的歌。它口耳相传、代代相传，岁月久远、场合特定，主题、内容、结构、词句稳定。每部套歌由若干节组成，都有开篇、主体、留歌（结尾），结构完整，有头有尾地唱叙一件事。套歌又有这样几类：1.吉庆做客时唱的礼节歌，如《开门歌》《餐桌歌》（《开酒壶歌》《要筷子歌》等；2.《主歌》，如《创世歌》《打田歌》《卖粮歌》等；3.《友歌》，即唱求异性相恋，含“友陌”（新友）和“友考”（旧友）。
散歌则是即兴编唱的歌。主要有：1.酒席上唱的敬酒歌（劝酒歌）；2.结婚之夜新外婆们唱的《打蚊帐歌》《铺床歌》；（3）野外唱或者晚上插在套歌与套歌之间唱的《情歌》；（4）老人去世时唱的《孝歌》。
近代安顺市西秀区和平坝区交界处邢江河畔即俗称“大河十三寨”的布依族，还常唱自编的汉语歌，这类歌又有三四种曲调。
野外对歌 班文勇 提供
布依套歌——布依族的歌唱文学经典
我边收集边思考，觉得自己所收集的“大河十三寨”布依套歌，与我国文化瑰宝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极其相似，所以我且称它为《布依族歌经》。
（一）内容结构上
这些套歌内容风格分两类。一类是乔迁嫁娶贺寿等喜庆宴席，客人到主人家做客，为主人家唱的礼节歌，如《开门歌》和《餐桌歌》（包含《要筷子歌》《开酒壶歌》《插花歌》《王米》《酿酒歌》），这类套歌就像《诗经》的“颂”。另一类是与喜庆礼节无关的对歌，一般分未婚和已婚。
“颂”几乎全是仪式礼节性赞歌，歌词歌曲全是前人创作好了的，唱歌人通过学习学会了歌唱，不需再主观个性进行创作，根据不同的喜庆性质和场合，将早先学会了的相应歌曲唱出来就行，无非再加入一些表情、动作等肢体语言即可。歌词内容可以夸饰虚构，例如《开朝门歌》，夸主人家的朝门，往往是“朝门建在龙身上”，都是“银子铸做朝门枋，金枋截做朝门槛”，就如木匠石匠的说“四句”，主人家是“儿子儿孙中状元”“儿子儿孙做公侯”，全是夸耀、祈颂的语句。这如同《诗经》的“颂”部分，我且把它叫《布依族歌经·颂》。
套歌中还有两类，反映的是布依人生活状况、内心思考、思想情感，是他们的精神希望、情感世界和婚恋家庭生活的表露，如同《诗经》的“风”：一类是《主歌》，讲历史、礼节、道德，讲生产社会生活和劳动经验智慧；另一类是《友歌》，讲男女爱情婚姻的，沿“初识——相恋——相知——订亲——成婚”的程序推进。
《主歌》庄重严肃认真，是布依人代代相传的社会道德和生产生活智慧的结晶，鼓舞布依人自豪勇敢地面对生活，教育年轻人社会交往要相互尊重、讲究礼节、热情真诚，倡导生产劳动要勤劳、节俭、善于规划、未雨绸缪。歌中所涉及的周边方圆几百里范围内的贵阳、安顺、镇宁、广顺等州府，是这一带的布依族人主要的活动范围，是这个土著民族活动能力的基本历史坐标，小范围内所歌唱到的腊寨、黑秧、黄腊、王官庄等等村寨名字，则是这个族群的具体生产生活的现实地理坐标。
《友歌》轻松欢快愉悦，情节发展线索清晰，从“新友”到“旧友”是相识到相熟，然后“旧友”过渡到恋人即相交相爱，最后定终身，其中也有反抗包办婚姻的内容，表达了历代布依族人对美好爱情婚姻生活的美好向往和顽强求索。《友歌》生动形象、缠绵悱恻、滋润人心，表明了布依族男女自由恋爱、反对包办的婚恋观。因此，在现实生活中，绝大部分的后生姑娘基本是奔爱情而去的。《友歌》的内容有前人（历史）的爱情故事，有今人的故事，更有当时在场对唱的众多男女对爱情的认知表达，且不时夹杂一些关于情感的诙谐幽默甚至插科打诨的词语，所以这些歌震颤心灵，容易引起情感的共鸣，有像吟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一样的永远不会厌倦。
布依族的古传文字是在布依族的摩经里，那是关于祭祀、驱邪的经书，只有摩师这些少数人才能掌握。所以布依族文人雅士们的聚会歌唱，多是喝酒行令，即“酒令”，因此，对应《诗经》中的“雅”。布依族的“雅”存在酒令里，但没有文字记录。
“大河十三寨”布依套歌，和《诗经》有相似之处：
1.章节复沓，一咏三叹，绕梁旋韵，荡气回肠；
2.娴熟使用“赋比兴”，想象、联想、对比烘托、借物抒情、正侧描写相配合等表现手法；
3.遣词造句准确恰当，尤其是刻画人物心理、写物状貌时用语精当、形象生动；
4.善于刻画塑造人物形象。
布依套歌是一代又一代布依人的集体创作，是整个族群的哲学思想、宗教信仰、生产生活经验、社会斗争知识等全面的文学艺术智慧的结晶，是布依族歌曲中的《诗经》。
布依套歌——布依人的思想品质教材
布依歌最具思想价值、最具艺术价值的是套歌，尤其是套歌中的《主歌》和《友歌》。
《主歌》，布依语叫《文翁》，“文（音）”在布依语是“歌”，“翁（音）”是最大、兄长的意思，引申为最主要、为主为尊，如“报翁”（兄长）、“独翁”（正大门）、“丫翁”（正房妻室）。布依人把《创世歌》《打田歌》《新鸟歌》《卖粮歌》《家歌》《填歌》《正月歌》《数村歌》《落岁推年歌》《落脚歌》《洗脚歌》《敬烟歌》十二套套歌定为《主歌》，而且规定婚庆、起房这两件最大的喜事之夜才唱并必唱的歌，它在布依人心目中是最神圣的！
《创世歌》是史诗，讲述“盘古开天辟地”，一个名叫“的勤”的英雄，射掉天上10个太阳中的8个，只留下两个，一个值白班（太阳），一个值晚班（月亮）的神话故事。作为一套教化功能的民歌，它启迪布依人：①要努力探知未知领域；②树立民族英雄精神；③敢于反抗强权邪恶；④具有为大众奉献牺牲的思想；⑤对突出奉献者应给予精神物质奖励。
《打田歌》描述一对年轻的布依夫妻农忙时节一天的劳动生活。它告诉布依人：①要勇担家庭责任；②做人要不怕劳苦；③夫妻要相互体惜，知恩知爱；④敬老爱幼；⑤感恩，即便是对人之外的为人服务的牛马等牲口。
《新鸟歌》要布依人：①勤劳；②有时间观念，赶时惜时；③爱美惜美；④感恩行善。
《卖粮歌》告诉布依人：①要不断进步与时俱进，使自己走向富裕强大；②谋划追求富裕生活的时候，要把周到地赡养父母的事放在首位；③与兄弟民族友好交往，和平相处，但要警惕奸邪之徒；④要融入外界社会，积极参与政治生活。
《家歌》告诉布依人：①对人要尊重、宽容；②不可强人所难；③真诚对人。
《填歌》告诉布依人：①交朋结友要讲究礼节，做事遵守规则坚持原则；②做人要谦虚谨慎。
《正月歌》历数从腊月廿二到正月二十的年节事务和“赶场”（到野外场所娱乐欢庆）活动，是布依人过年风俗的备忘录，也记录古代布依人生活的物质条件，以及互帮互助的亲密和谐的社会关系。其同时也是“正月是布依青年恋爱季”的见证，细腻描写了布依青年自由恋爱的追求美好幸福的心理。这部套歌：①告诉布依人要积极对待生活，未雨绸缪，精细合理安排，不可盲目随意；②表现布依人对科学发展和社会进步的向往；③告诉布依人对美好爱情生活的向往和追求是正当的事；④反抗封建包办婚姻；⑤追求享受正当快乐的生活。
《数村歌》告诉布依人：①做人要有民族自豪感；②做布依人很自豪，要讲团结，爱护亲戚朋友；③要热爱生养自己的家乡。
《落岁推年歌》是科学文化教化歌，要布依人：①懂得地支与生肖配伍，将之融入“生辰八字”“属相婚配”文化中；②让布依后代懂生肖物象特点，抓住特征认识事物；③遵从物候节令，按规律规矩搞好生产安排生活。
《落脚歌》描述朋友相约迎接相见的过程，它至少告诉布依人：①遵循礼仪；②诚信守时；③待人以诚，言语以真；④注重仪表穿着，以美态示人，不可邋遢随便。
《洗脚歌》作为一套教化功能的民歌，它从以下方面进行思想教育：①一切成就均来自辛苦努力；②感恩谢恩，待人热情周到；③出门做客要遵循礼数。
综合起来看，这十二套套歌对布依人及其后代进行如下主要教育：（1）自豪自信，民主为公；（2）吃苦耐劳，和睦持家；（3）感恩和善，爱美重孝；（4）尊重宽容，重礼热情；（5）认真缜密，真诚谦虚；（6）积极思考，追求进步。
布依族通过集体创作出《主歌》，将民族的生息繁衍和文化思想传承渗透其中，还定了三条规矩：（1）姑妈家起房子，外家家族提前一天送梁，晚上与姑爷家村族对歌，对歌时必须先对《主歌》；（2）结婚嫁女，女方家族送亲在男方家住一晚，晚上对歌，对歌时必须对《主歌》；（3）只有上述两个庄重神圣场合才能对《主歌》。
《主歌》对研究布依族古代历史生活、宗教意识、思想文化、精神气质等诸方面都有着重要的价值，布依族歌手要做好主歌的传承演唱，研究者也要高度重视特别珍视。
《友歌》，被称为布依族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友歌》中的“友”，在布依语里指的是意欲建立恋爱关系的一对男女，是恋人。所以《友歌》是情歌，唱爱情故事，唱自由爱情的幸福甜蜜及思念之苦、人生忧伤。《友歌》是一个完整的体系，按男女爱情发展分两个阶段，即“友陌（新友）”和“友考（旧友）”。
“友陌”之“陌”，是生疏不熟悉的意思。“友考”之“考”，是“老”“旧”的意思，转借古意“同意相授，考老是也”，溯源至古，考和老是同意。“友考”是曾经建立过恋爱关系的一对男女，是老友、旧友。
“友陌”歌唱的是男女青年“初识——相中——试探——建交”的过程；“友考”歌唱的是友（恋人）“日渐情深——相约“赶场”——刻骨思念——求婚——私订终身”的过程。
在漫长的封建时代，布依族提倡和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其主要存在两种婚配方式：一种是父母包办的婚姻，在孩子很小的时候，父母双方定下“娃娃亲”，到孩子们长到十八九岁时，就开始“要八字”订婚，办结婚酒，新媳妇开始短期住夫家，直至怀孕后正式住进夫家，最后生孩子当家；另一种是男孩女孩十四五岁左右在“玩场”中通过唱歌认识，互有意愿后建立“友”的关系，接着朝着“日渐情深——相约“赶场”——刻骨思念——私订终身——谈婚论嫁——组建家庭”的方向发展。第一种婚姻是封建包办婚姻，典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起来是父母贤子女孝，其实多是子女委曲求全。第二种是自由恋爱自主婚姻，这是最主要的，两情相悦美丽幸福，这种婚姻有相恋的激情震颤，有相爱的幸福缠绵，却往往因“娃娃亲”而遭遇阻挠坎坷，存在痛苦无奈，甚至造成生离死别，因为他们的对立面是沉重牢实的包办婚姻。
人性和社会复杂而多变，婚姻有喜剧也有悲剧。《友歌》是自由恋爱自主命运的爱情个性张扬，是情歌中最激情四射、最弥足珍贵的华章。
· 作者简介
班廷锦：男，布依族，1960年代生。西秀区旧州中学语文教师，西秀区作协会员。热爱文学创作，有多篇诗歌、散文在报刊公开发表。
2020年11月
值班编辑：柴其斌
电子排版：王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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