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先枝 | 约翰

约翰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老头，个头有一米三左右，小学三年级文化，常年的风刮雨晒，面庞又黑又皱，偏偏话多又爱笑，给人的印象挺怪，看见他就自然想起了弥罗汉。

那不，他走过来了，拉着一辆架子车，个头比车子高不了多少，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上穿一件蓝褂子，腿上的裤子由于年深日久，已辩不清是黑的?是蓝的?是灰的？那脚上才有意思呢，穿了一双女式方口鞋，两只鞋穿反了脚，一歪一扭的，真让人发笑。别看个子不高，跑起来相当快，车上坐着二三个邻居家的顽童，一个劲在车上喊:"驾!驾!“

"约翰，跑真快做啥呀？“我的母亲问道。

"给小彩们拉包谷!“

"上午能拉完不能？"母亲还在问。

"一会就完了!“

"完了来帮我们割黄豆呵!“母亲提高了声音。

"行……"拖着长长的余音，人却早已没了影。

"妈，就那几份地，我一会就割完了，何必求他帮忙，干不了一会活，上午又赖到咱家不走了。“我埋怨着母亲，一边动身找镰刀。

"来不来由他，管顿饭算啥!我还不是想减轻你点压力。“

我不再争辩，拿了绳子镰刀便赌气走了，其实，我才不在乎一顿饭呢，想到前不久，约翰到学校给我送粮食，同学们那哄笑的声音，吃惊的眼神，我总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那天是星期五，下午正是全校大扫除的时间。我和一群姑娘们正在疯疯火火地擦玻璃扫地下，忽听有人喊:先枝，有人找你!这几天，我的餐票用完了，正愁没人给送粮食呢，一听有人找，我便连蹦带跳地跑出来，跑到肯前，我的脸腾地红了，哎啊，妈也真是，怎么让他……，我正心里犯嘀咕，谁知大家一见我，便连哄带笑地问:先枝，他是你啥?约翰呢，正用一条分不清颜色的破毛巾擦着脸上的汗，笑咪咪地回答着大家的问话。约翰看见我大声地向我打着招呼:先枝，我今儿来给老三们买菜，顺便把粮食给你拉来了。"嗯"我勉强哼了一声。看不出，他那么弱小的一个人竟拉着这样大一辆车，居然跑好几里路找到学校。等大家七手八脚帮助把粮食抬到伙房，约翰又用那双又粗又厚布满裂痕的手，撩起破旧的外衣，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五元钱，抖抖地递给我:"这是你妈给你换饭票用的。“我接过钱，含糊其词地说了句"谢谢"！同学们还在起哄，"他是你啥啊?”

"我们营里的五保户!”那一刻我不但不感激，还心生怨恨，认为约翰给自己丢了脸，星期天回家后一问，母亲并没 有让约翰捎钱，我当时又愧又疚，忙让母亲把钱还给约翰。因此，母亲今天一提让约翰帮忙，我感觉心里总有点别扭。

来到地头，没割上两把，我的心不觉凉起来，长时间的连阴雨，使庄稼地成了发面馍，一脚下去便踩个坑，你还不敢用劲拔，越拔脚陷的越深。豆秧统统倒在一边，镰刀伸进去，费了好大的劲，才割了一小把，我叹着气，不时地直起腰抹把汗，艰难地割着。

"嗨，快割完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我扭头一看，咦，约翰真的来了，正嘿嘿冲着我笑，笑啥哩？我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包谷拉完了？"

"嗯!"他应了声，立即摆开了架势，挥镰割起来，真怪，有约翰帮忙，进度快了许多，当母亲给我们送茶水时，一块地的黄豆割完了。

"咦，闺女大了，真的本事不小，活头挺麻利的。“听，妈妈多会笑话人。

"妈，多亏约翰帮忙!"这是真心话，约翰若不帮忙，无论如何一上午是割不完的。

"妈，回去做饭吧，让约翰今上午在咱家吃饭。“

母亲答应着走了，西边王叔们正摘棉花，招呼约翰去帮忙，约翰又一摇一摆地去了。

中午吃饭时，却满村找不着约翰，我们只好把饭留下。

天快黑时，我在村口碰见他:"约翰，今上午到哪儿去了？"

"嘿嘿嘿，我从地里回来，振清叫我去大队买烟，上午在他们家吃饭。"

"今一下午也没见你？"

"后傍在给寇家帮忙烧火“。

寇家这几天盖房子，约翰是"火头军"，我相信了。

夜幕降临了，天上的繁星渐渐密起来，家家户户都挂起了马灯，人们坐在院子里，一边摘着棉花，剥着包谷，一边在说笑戏谑，在这种欢乐恬静的气氛里，话语里又都离不开约翰这两个字眼，仿佛每一个角落都有一个李约翰。

"约翰，明儿老四结婚，你快去帮我借几条板凳。"是谁，说话又响亮又急促。

"约翰!约翰!快去给我们娃子买点药!"

"去去去，跟约翰玩去!"一个尖细的女高音传过来，听那口气，好象约翰是一个三岁顽童。

在我的记忆中，约翰似乎永远也没有烦恼和痛苦，一天到晚，走东家串西家，总是笑咪咪。听说，他的母亲因难产早逝了，父亲是一个中医，又因是一个天主教徒，就给他起了约翰这个洋气的名字，可惜好景不长，父亲也撒手而去，他变成了孤儿，也没有妻子儿女，真可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属于他的只有一颗质朴善良的心。许多年了，没有人统计过，他到底为乡亲们做了多少件好事。春寒料峭的曰子，他冒着严寒到几里地外的集镇上，为乡亲们买盐买醋打酱油;火热的盛夏，他光着发亮的肩膀，帮人们从地里从场上收庄稼、去田间拔草浇水施肥;蟋蟀叫秋天到，他又冒雨送邻家孩子上学，笑着把五保费送给邻居的儿子考大学;寒风刺骨的日子，他却把应得的救济款让给别人，只穿着一件开花的棉袄，帮着别人合绳纺经子。他没有亲人，可谁能说他孤独，全村人就是他的亲人啊!

乡村的秋夜，是那样的甜蜜温柔，盏盏明灯与天上的繁星交相辉映，辨不清那是灯那是星，不是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丁嘛，那约翰该是一颗什么星呢？难不成是老天爷派到人间的一颗快乐小行星?……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一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每每回想起来，往事仍历历在目。母亲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多年了，当年的乡亲们也有了太多变化，老一辈所剩无几，小一辈几乎不认识，同龄人因为生活压力，四处打拼，村里也没有留下几个，每年回乡扫墓，总能看到约翰，住在村后路边的二间机井房里，搬张椅子坐在路边，笑看着南来北往的过客，显得那样的云淡风轻，淡定从容。每当此时，兄长总是停车下去和约翰打个招呼，给他发根烟，侄儿小刚总说约翰老了可怜，虽远在千里之外，却总是叮嘱大嫂回乡时给约翰买点好糕点、水果之类带回去，姐妹们总赞叹约翰的变化不大，小时候就认为他是个老头，几十年过去了，约翰还是那样，算年龄也该有七十多了，愿老天保佑，老实憨厚的约翰永远幸福快乐，笑口常开，健康长寿。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刘先枝，女，网名，坐看云起，退休工人，喜欢阅读，爱好文字，偶而写点散文随笔，成绩甚微。希望在未来的曰子里，把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串连成岁月枝头最美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