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鹏 | ​幸福的人儿

幸福的人儿(三)
文|索鹏
(接《幸福的人儿》第二章《二、影照薪水》)
“周瑾,十五!”老赵估摸着落日余辉的浓度,足够洒满三初中通往南一公里外的莲花镇杜家饭店去打平伙(教师们AA制一起下馆子)的路途,笑着将三个十元一张的欠条,外加五元现金,再用十元人民币作为封面,叠好递给了已经踢完老同学肖金屁股的团支部书记周瑾,提示道:
“小周书记,组织人,今晚,老地方!”
三、诚不欺也
在肖金接班留校的同时,周瑾也师范毕业回到莲花镇,与曾经的初中同学肖金成了同事,由于工作干练,智慧超群,一上岗,周瑾就担任三初中初三的语文教师兼班主任,这是无所事事只能干敲钟简单活(现在已由电铃代替)的肖金无可比拟的。一节优质课《周总理,你在哪里》,周瑾赚足了学生和听课教师的眼泪,而名声大噪。在周瑾的眼里,无论工作能力,还是智慧水平,除了赵华军,其他均不在话下,肖金更是忽略不计。
“老赵!”
有资格既不尊称老师,又不献媚官衔,哥的友好敬称也敢省略,前面仅用形容词不像形容词、纪年不像纪年的“老”字,就可以轻松敲动后勤主任赵华军听觉神经的周瑾,虽然羽翼未丰,年龄尚幼,但智商高超就是资本。大概惺惺相惜的缘故,加上酒精发酵,赵华军应了一句:
“有何见教,周贤弟?”
年长几岁水平更高的赵华军,只睁开一只半眼,因为品格和资历自视甚高的老赵,在答话的时候,左眼睛向来不曾开放,一眼即可洞穿人心,开多了浪费,大概今晚星多云少,月影晃动,破例多开了半扇——微睁。
高杆灯华灯绽放,与碧天里的星星交映生辉,环绕三初中校园宽一丈有余的护校沟渠里,蛙声如潮,不自量力地竟想与打平伙(注AA制聚餐)的教师们竞热闹。晃晃悠悠杂乱的脚步声,和酒后肆无忌惮的打趣声,惊吓了几只涉世未深的青蛙,这些胆小如鼠小家伙儿们,听风就是雨,对突如其来的事务,缺乏必要的思考和判断,就毫无缘由地卟咚卟咚跌入深水中,仓皇地摇动满天星斗,而踪迹败露无疑!哪有老成的蟾蜍们有智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坐如虎踞,以静制动,把控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舌吐信,捉拿飞蚊窜蛾。肖金,习惯独自一人与单车为伍,去胡辣汤店里饱餐一顿,然后循着交通实线享受幸福之外,没有人看到过他能够融入教师们打平伙的民间组织中,这难道是周瑾之流的不厚道?还是肖金自命清高?
与索景电老师从不参与教师们自发组织的打平伙队伍,是因为落后的经济基础,难以支撑举步维艰的家庭建筑不同的是,肖金是个单身汉,没有家庭累赘,钱夹的厚度绝对名列学校前三甲,却也从不参与教师们的打平伙,是因为他自己的肥厚的大耳朵被提拎起三次,才记住老爸肖天殷住院前的面命,时常隐隐作痛:
“金娃啊!”
为了照顾老校长肖天殷,还没有正式任命的准校长李玉全,专门划拨给他一间可以服务学校的小卖部。哮喘病十分严重的肖天殷,喘着气,拄着龙头拐杖,敲着陶瓷的醋坛子,尽管语重心长地叫着肖金的名字,但是气力不足,语言的震慑力就会平淡无奇,致使肖金更加心不在焉,就又敲了一下酱油坛子,示意肖金站立再近些,不至于漏掉事关人生幸福能否长久持续的关键话语。尽管不十分聪明的肖金,一敲就懂,只要身体逐渐靠近父亲,支棱的耳朵由于表现突出,立马就会陷入父亲触手可揪的危险范围之中,肖金有时被揪得疼痛难忍,再愚蠢,也能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怎能反抗呢!迁怒才是首选,于是,恨恨地对造物主嗤之以鼻,埋怨造物主对于耳朵的设计,简直是败笔!一孔即可,简单不啰嗦,宽大的耳廓,实在多余,哪有鼻子设计得这么巧妙?起码不会授人以柄,但,有什么办法呢!既然造物主喜欢与自己的作品渺小的人类开玩笑,且木已成舟,那有什么办法呢?就自认倒霉吧!于是,条件反射一样,耳朵提前泛红,准备挨揪。但老爸是仁慈的,对儿子,特别对一个智力水平明显偏低的亲生儿子,就像西方的耶和华,对于迷途的孱弱的羔羊的悯惜,肖天殷颤抖的手,只在意他的龙头拐杖会不会滑落,每滑落一次,就会更加担心孤单儿子生活的前程,并没再攒力气去试图重复肖金担心受怕的事:
“学校是知识分子汇集地,(大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消耗)你娃子除了给学校看大门、敲钟、送报刊,啥也干不了,(又换了一口气)要知道自己的斤两,若不是你老丁伯局长的特殊照顾,破天荒赏你一口饭吃,让你这个与教育事业不搭边的二火山接班,娃呀!(双手抱紧拐杖第三次呼入一大口气)你连养活你自己都难啊!怎能指望你为我养老送终?在学校,无论何时何地,一定得听领导的话,现在,有我的老脸在,没人会为难你,但,路还得自己走,你一定要好自为之,干好自己的工作,不要与其他人一起掺和凑热闹!记住了吗?(咯~~~咳~~~)”肖天殷气喘吁吁,最终以猛烈的咳嗽声中,完成了对时刻放心不下的儿子的叮咛。
“记住了!”已经形成条件反射的肖金应承着。
这是肖天殷屡次住院前,像巴甫洛夫一样耐心,时时耳提面命的父子谈话,像刀刻在肖金的脑子里一样,一刻也不会忘记。
肖金像一只步履憨态的蹩脚鸭子,被强行推进一群自命不凡的天鹅群里,孤零零地坚守着空旷学校和简陋的小卖部里,在昏暗的白炽灯影下,打着哈欠驱赶着恼人的蚊子,老老实实地等候着打平伙的教师们探着天鹅般的舞步翩翩归来。
“肖金~~~”
就在肖金又一个哈欠已经完成三分之二的时候,周瑾的呼喊声,隔着学校的铁栅栏大门和小卖部的铁窗呼啸而来,肖金立马终止了剩下三分之一哈欠的私有活动,迅速投入到了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没有节假日之暇的开锁学校大门的公务之中。
首先以“来啦”的应声,先声夺人,同时,手抓钥匙,脚蹬地,以不亚于声波的速度,奔到大门口,熟练完成了学校大门的开、关、锁等一系列规定动作。
“我打两块钱的赌!”
周瑾将打平伙剩下两元纸币,拍在肖金小卖部的玻璃柜台上,以战则必胜的昂扬,眼如铜铃,隔着近视镜忽闪着赵华军叫板。
“我打四块钱的赌!”
老将出马,一个顶俩,赵华军资格老,钱夹厚,出手就是大方,将两个两元的绿荧荧纸币拍在靠近酱油坛的柜台上,两眼微闭,似乎胜券在握,以静制动,沉着应战。
打平伙的天鹅们,两眼乜斜,腿脚趔趄,舞步杂乱,大吹大擂地涌入小卖部,将隐藏不住的酒香,掺进含混不清的言语中,通过肆无忌惮的呼吸,尽情地释放出来,暗暗与肖金胡辣汤的香味密密进行碾压式的较量,这是肖金早已熟知的套路,领教无数,不算啥稀奇。但,打赌,在周瑾之前,是没有过的。共产党员老赵最痛恨某些党员干部,不务正业打麻将,斗地主,执政江山的共产党员理应拒绝所有不良嗜好,如此优良传统作风的突然逆转,致使憨厚的肖金,呆如离群索居的公鸭一样不知所措,只能搔头傻笑,像自惭形秽的老鸭,无聊地挥喙,豪无意义地清理自己不需要清理的羽毛。捣乱的蚊子们也显得分外地忙碌,是闻酒香蜂拥而至,还是受不了乙醇浓度的突然拔高,而抱头鼠窜?醉里挑灯看剑,已经分不出它们是进还是退了,有的,环绕头顶乱嗡嗡地放声高歌,只说不做;还有的,紧叮臂膊奋力吸嘬,只做不说,把判断思考的充足时间留给肖金定夺。
下班时间,一群醉意朦胧的教师们,好不容易摆脱了批改、辅导、备课、教研等繁杂的工作,难得轻松一回,不购买笔记本和自来水笔,是有情可原的,但酒喝多了,应该听从菩萨心肠的索景电老师化学知识的理论指导,用醋去中和。肖金第一次发工资,破例准许喝一杯酒,辣得难受;又喝一杯,虽不难受,却有点上头;再接下来不难受,不上头了,可啥也记不清了,就是慈祥的老父亲,半夜里,拄着拐杖,给自己灌了一碗醋,才逐渐清醒过来的,可见,醋是醒酒的天然法宝!令肖金失望的是,竟没有发觉哪位教师有醋的要求,哪怕是先赊账也行,老师们的信誉最好,尽管寒酸,却从不赖账耍球皮,再说了,醋有的是!而你们两个领班的天鹅领导不旁敲侧击帮忙销售点醋,也就罢了,偏要不务正业地打哪门子赌啊!与我生意何干?想到这些,肖金不愿意干老爸严禁与其他教师掺和的傻事,重新捡拾起刚刚中断了一分钟还有三分之一的哈欠,张开嘴巴继续慢慢地打,为了掩人耳目,双手合拢罩住嘴巴悄悄地哈。
当然,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周瑾挑衅的眼睛。
“肖金!”周瑾执意要把赌资挑明,“我赌你的醋掺的水,是大门西边河沟里的水,对吗?错了算我输,两块钱算你的,谁愿意作证?”回顾打平伙的老师们。
周瑾后面迈着天鹅步伐马上踮过去两位年轻教师,教动物学的鲁中文老师和教数学的王虎秀老师,年轻人因为年龄相仿,秉性相当,对未知的事物都有一种尝试探究的好奇心,因为年轻,有的是从头再来的时间,有的是跌倒再爬起来的机会,所以,不怕遭受困难和挫折是他们共同的品格,不为别的就因为年轻,加上周瑾的所作所为,更是楷模,排站在周瑾这一序列,无怨无悔。
不知是资金太少,诱惑力不够,还是肖金愿赌服输,肖金竟不为所动,悄悄打完刚刚未竟的哈欠,竟然,重打鼓,另开张,开启嘴巴又重新启凑了一个新的哈欠!而且,手也不遮挡了,露出被香烟熏得黑黄的牙齿,明目张胆地哈!看来老将不出马是不行的。
“肖金——”
正气凛然的共产党员老赵,眯着眼,将“金”字的语调尽可能抽长,抽有一剑之长,如刘邦斩白蛇,一剑挥断了肖金的哈欠,厉声质问道:“校沟里的水能喝吗——?”老赵仍然长剑在手,眯缝的眼睛,寒光毕露,大有倒提鸭子,挥剑斩脖的威风。
“赵主任,我——”
肖金胆怯了,哈欠烟消云散了。
“老实说,你醋坛里掺的水,是不是大门西边校沟里的水?”赵华军语言有所缓和,让他知道没有刑讯逼供的意思,仅是打个赌的小玩笑而已。
“真不是!”肖金解释道,而且不亢不卑,“我敢对天发誓!”
“哪——酱油里的水呢?”面如酱油色泽铁面无私的老赵,看来不问个水落石出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我以肖天殷儿子名誉发誓,也不是!”肖金立场稳固,坚如磐石,“况且,我也得用啊!”说完,顺手在醋坛里提出半提醋,倒入旁边的茶碗中,一仰脖咕咚一下喝了下去,然后说,“河沟的水恁脏,我怎可能往醋里兑呢?那不是缺德吗?”
当众晕子们,停止天鹅的杂乱舞步,对今晚的精心策划已经丧失信心的时候,肖金又开口了:“我爸说,做人要讲良心,往醋里兑水,坚决不能兑沟里的脏水,缺德的事不能干,人在做,天在看,多跑两步路的事,一定要到井里取干净的水!”
周瑾撇下柜台上的两元钱,说了句,“愿赌服输!”头也不回地走了,随行的晕子天鹅们,一言不发,像天鹅湖的天鹅们踮着脚尖退场了,包括老赵在内,也撇下酱油台上的四块钱,没有一点表情地回到他简陋的住室中,久久不能入睡,耳畔屡屡萦绕“人在做,天在看,做人要讲良心”等肖金信誓旦旦的话,总觉得有哪点儿不对劲儿!外面的蛙声渐希,其中,一两只青蛙,咕咕咕!呱呱呱!隔岸互答。月光如洗,从窗外倾泻到自己的床头上,朦胧中肖天殷的拐杖滑落在校园的国旗方台上……(未完待续)

(作者严正声明:本小说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nd--
审稿: 阿雅  图:网络  美编:May

作者简介:索鹏,笔名“辛廉颇”,河南邓州人,中学高级教师,邓州市作家协会会员,《花洲文学》《当代乡土作家》副主编。工作之余偶有所感,形成文字以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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