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专栏 | 张书勇:在希望的田野上(101——103下部 长篇连载)
花洲文学
在希望的田野上
(101——103
下部)
文|张书勇
101
这段时间,“天凤”公司的跨河发展业务突飞猛进,呈现出了新的势头:
不必说扒淤河两岸的杨树、香樟树苗经过大半年阳光雨露的润照郁郁青青生机勃勃,不必说扒淤河东岸林下的鸡崽鸭崽们此起彼伏、遥相呼应的叽叽咯咯呷呷咕咕,也不必说扒淤河西岸循环经济产业园内的有机蔬菜、水产品和沼气发电的发展神速已见成效,单是那依托扒淤河发展起来的旅游服务业就值得大书特书一番。
当然,在将视线瞄向依托扒淤河发展起来的旅游服务业之前,我们先来看看“天凤”公司在仲景村经过“三权分置”改革后集中整治、统一流转的耕地里种植的晚秋作物——玉米。
“香雪”公司移植的六千余亩豫JS31号酒黍遭遇狂风冰雹毁灭性的破坏后,根据尹昭河的指示,在市镇村三级的集中支持下,“天凤”公司很快就对土地进行了重新整理,并全部点种上了生长期短、抗病虫害能力强的新品种玉米,期望着通过玉米的收获将狂风冰雹造成的损失降低到最低限度。
玉米这庄稼,最喜的是高温多雨大水大肥。入伏后,老天一改干旱情状,三天一仗小雨五天一仗大雨;小雨和大雨之间,是滚烫烫火炸炸的大太阳挂在头顶当空,把整个世界爆晒烘烤得犹如蒸笼一般。掏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阴吃饱饭,——农谚中的月份自然指的是阴历,七月过后,正是玉米秧苗疯长的大好时机。仲景村的农田虽然遭了狂风冰雹的袭击,玉米由酒黍改种,多少误了些农时,但由于当初底肥施得足,光照时间充足,更兼雨水伺候及时,因此眼下满地的玉米秧苗便青汪汪绿莹莹的,和别处早种的几乎没有什么两样。一连几天,老幺蛾都端着饭碗跑出养老院,在村里到处游逛,说他半夜里从村外串门回来,都听到了玉米秧苗拔节的声音,咔嚓咔嚓的好听极了;又说他半夜里蹲在田间拉屎,拉着拉着,一棵玉米的秧苗就顺着屁股疯长起来,差点儿把他顶一个屁股朝天嘴巴啃地。此话真假不知,但闻者无不纷纷咂嘴捂鼻,退避三舍。
下面我们再来详细看看“天凤”公司跨河发展中的旅游服务业运营情况。
那天晚上,依照若桐钓鱼收费的意见,经若凤推敲修订,最后由张天远拍板定案:凡来到扒淤河仲景村段钓鱼的人,无论亲疏远近,一律按照所钓到的鱼类品种斤两收费,收费标准大字注明后制成竖牌立于一河两岸。接下来,基于这一思路,张天远很快又有了新的主意:既然大家都愿意来玩,那么何妨再购买五七只游船放进水里开展租赁服务,到时候爱好钓鱼的坐在岸边钓鱼,爱好游玩的则坐在船上游玩,这样岂不又为“天凤”公司增添一项收入门路?张天远的这个主意立刻得到了若凤若桐的双手赞成。
再接下来,三人又循着这个主意,继续各出思路点子:前来钓鱼游玩的人白天需要饮食怎么办?晚上需要住宿怎么办?最后竟提出,要在扒淤河东岸正对“香雪”公司酒黍种植基地的空地里,建起一座农家风情的宾馆,既出售各类饮料零食和渔具饵料,又提供多样带有浓郁农家风味的饭菜酒食和小吃茶点。这样那些前来钓鱼游玩的人们,白天饿了可以就地用餐,晚上乏了则可以就地住宿。这样既为大家提供了食宿方便又为自己找到了赚钱门路,实属各得其所两全其美。这项决议也在当夜确定了下来。
为了谨慎从事,不致盲目投资,张天远先安排小王通过关系,从禾襄市人民公园租借来三艘游船放进扒淤河里;又利用三天工夫,在河畔东侧紧靠林子边缘的道旁,搭建起了一座简易拙朴的农家茅屋,十座圆顶方底的红色毡房,临时聘请三名厨师六名跑堂,挂起了“扒淤河农家风情小吃园”的牌子。
游船租借过来的当日恰逢周末,刚刚下水就被不少陪着家人前来垂钓游玩的女人孩子争相包租。大家三三两两坐在船上来往行驶,看沿河两岸杨树茂密,郁郁青青,看船底脚下碧波悠悠,鱼儿游泳;又有鸡飞鸭鸣,满耳欢歌,又有蓝天孤岛,鸟起鸟落,业务竟然十分繁忙。小吃园刚刚挂牌,由于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且蔬菜鱼肉或为野生或为自产,极具农家风情,更是吸引得食客蜂拥而至,房房拥挤桌桌爆满;一连数日都是前面的食客刚刚吃完抹嘴离开,后面的食客就迫不及待的抢坐下来,竟将三位厨师六位跑堂忙得整日脚不点地大汗淋漓。张天远这才心里有了底,一口气购买了十五艘崭新的游艇放进水里,同时订购物料,联系建筑队,在小吃园的后面开挖地基,破土动工,准备兴建一座集游乐吃住观光于一体的小型宾馆。
当然这一切的操作虽然大面上由张天远主持,但具体细节却都离不开若凤尤其是若桐的操劳。为了推出人无我有、人有我优的农家特色菜肴,姐弟俩专程前往周边县市的农家饭店考察了一周时间;为了打响游船垂钓、风情小吃的品牌,姐弟俩既制订了一系列优惠举措,譬如回头客打九折,节假日打七折,又印刷了数千份的传单四处托人发放,等等。因此不到两个月时间,扒淤河游船垂钓、农家风情小吃在外面的名声便彻底打响了,不单水源镇及周边乡镇,到最后就连禾襄市区的人们都知道仲景村西有了好看好玩好吃的新去处,因此一到周末假日,便纷纷扶老携幼呼儿唤女竞相涌来,在扒淤河里垂钓游乐;到了中午又不约而同的拥至农家风情园内吃饭歇息。
游船垂钓、风情小吃开业经营的第一个月月末,张天远、若凤若桐在灯下对其投入产出情况进行了核算,刨除成本、雇请人员的工资及其他杂项费用,净赚九万余元,而且按照发展势头,预计以后每月还有逐渐攀升的可能。对于这一喜人成果,张天远和若凤并未表露什么,若桐可就不同了。三人坐在灯下核算后的次日中午,若桐带了禾禾去往杨树林下玩耍,看着沿着玉米棵子夹峙的乡道络绎前来的客人,望着水中往来穿梭的游船和岸畔食客如潮的毡房,右臂一挥,伟人般的兴奋说道:
“这就叫以第一、第二产业带动第三产业发展!”
唐盛就是在若桐说完这话的时候来到了仲景村。
作为农业技术顾问,唐盛的主要职责在于为“天凤”公司常年提供各类农业技术咨询指导服务,“天凤”公司每年支付其一定的酬报;在赵夏莲开展“三权分置”改革、“天凤”和“香雪”为了争夺仲景村耕地的流转权而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期间,唐盛曾经应邀帮张天远拟写了《告仲景村全体父老乡亲书》;“天凤”公司建设的循环经济产业园,也由唐盛会同相关方面的专家规划设计,把关落实。对于这些工作,唐盛从来都是加班加点,任劳任怨。因此,虽然唐盛并不经常露面,但在“天凤”公司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去年年底,张天远有感于唐盛多年以来对于“天凤”的辛劳付出,特意安排若桐和小王带了五万元现款送至唐盛家中,不想唐盛却竟坚执不收,若桐和小王只得将款又带了回来。张天远和若凤、若桐由此对于唐盛的敬重之意又加了几分。
唐盛是一个人乘坐公共汽车赶到水源镇上,又从水源镇上的朋友家里借了辆自行车骑着来到仲景村的。唐盛骑车驶进仲景村的时候,时间已是下午日落时分,其时张天远正带领若凤和若桐、小王及一大群建筑工人在扒淤河畔忙活宾馆的事情;一接到唐盛的电话,立刻便从工地上赶了过来。两人脱掉鞋子垫在屁股下面,半蹲半坐在一片碧绿葱郁的玉米秧苗田头说话。
“天远,我问你,你在扒淤河筑坝拦水,放养鱼苗,有没有向集体交纳承包费用?你购买游艇放进河里供游人乘坐,有没有取得安全部门的许可?还有你在河边开设饭店经营小吃,有没有拿到卫生部门的执照?……”
唐盛伸手掐断一节青草咬在嘴角,眼睛凝望着那半人来高郁郁葱葱的玉米秧苗,仍是没有过多的客套,一说话就开门见山,语气相当严肃。
张天远目光诧异的望着唐盛:“怎么,出了什么事情?”
唐盛略停片刻,继续说道:“当然,对于你这样的个体大户致富典型,地方党委政府在一定程度上还是要予以保护的,但保护并不等于放纵。我个人对你提出建议:承包费用,需要交纳的,立即交纳;手续证照,需要办理的,立即办理。如果等到上面下来查办的时候再去交纳办理,那可就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了!……”
见张天远依旧目光疑虑,唐盛这才开口释惑:“天远,实话告诉你吧,上午下班时候,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听说,有人写匿名信将你告到了几个职能部门……”
102
李大牛最终还是按照最初协议的费用,迁走了二哈娘家的几座坟头。
那天傍晚,在赵夏莲的亲自坐镇督促下,李大牛点燃了一挂鞭炮,焚着了几沓火纸,然后带领二哈、李小牛和傻妞挨个坟头的跪下叩头;李大牛一家四口的周围,是二十余名肩扛抬杠臂盘绳索的迁坟民工和众多叽叽喳喳观看热闹稀奇的村民。叩头完毕,李大牛站在其中一座坟头前面,按照赵士乐提前拟定的文稿,口中念念有词道:
“二哈家的列祖列宗啊你们听清,非是你们的姑爷李大牛我不孝不忠,实在是仲景村的建设需要把人逼得要疯;今天请你们挪挪位置,找个偏僻的地方从此清静安生,若有对不住的地方绷住嘴千万别吭。等你们的姑爷李大牛我吉星高照财运亨通,逢年过节既烧纸又放炮我做保证,让你们在那一世界吃穿不愁快乐逍遥赛若仙翁……”
迁坟次日,仲景村“美丽乡村”“传统村落”建设奠基仪式如期进行。
事后李大牛越想越觉义愤填膺,心中认定这赵夏莲回村兼职纯粹就是和自己作对的:土地整治的时候,自家东岗上的四十来棵树要求每棵补偿二百元,费了好大一番周折,甚至假装服毒差点被医生洗胃,最终还是一分钱也没多得。这次迁坟,又是她赵夏莲跳出来摆弄欺骗,说什么奠基仪式无限期的推迟,呸,推迟个屁,不是第二天照样举行了吗?不但使自己抬高迁坟费用的如意算盘落空,而且又使自己在全村丢了大人。要是换了王安平主政,估计凭他对自己的态度别说多给三百五百,就是多给千儿八百估计也没问题。哼,赵夏莲,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坏我好事,我也不让你安生,我要和你作对到底……
李大牛明白要想和赵夏莲作对,单凭自己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还必须借助王安平和李有才、钱兴茂、钱二狗一伙的力量,可近来王安平在村道上碰到过他几次,每次都是耷蒙着眼皮仿佛没有看见,李有才哼哼哈哈的自不必说,就连钱兴茂和钱二狗看见他也总是横眉立目,情同仇人。这令李大牛心中很是不安。
这天黄昏时分,李大牛从“天凤”公司种植的玉米地里锄草回来,走在村中,忽然闻得阵阵青椒炒肥肠的香气从钱兴茂家的厨房里飘溢出来,寻思着钱兴茂是不是又要请客了,便踅踅磨磨的走到院门下面,冲着院内叫了一声:“兴茂在家吗?”
李大牛明明听见堂屋门后传来钱兴茂和钱二狗说话的声音,可钱兴茂的婆娘却手里拎着炒菜的锅铲走到院门下面答道:“兴茂没在家。大牛你有事吗?”
“我……我想借你家的锄头用用!”李大牛被阵阵扑鼻的浓郁肉香引逗得心猿意马,魂不守舍,随口扯谎说道。
钱兴茂的婆娘哈哈大笑起来:“李大牛你真是骑着马找马,你肩上不是扛着锄头吗?”
“哦,哦哦……”李大牛史无前例的酱紫着脸,支支吾吾的走出钱兴茂家的院门,钱兴茂的老婆随即在后“咣”的一声推闭了院门。李大牛边走边在心里嘀咕:钱兴茂请客,请的会是谁呢?为啥不叫上我李大牛过来陪客?难道……他们背着我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哼,我倒要看看钱兴茂到底请的是谁。主意已定,李大牛随即返身回来,将锄头横放着坐在一棵椿树的后面,悄不言声的监视着钱兴茂家的院门。
夜幕很快便降临了,借着微弱的路灯光芒,李大牛看到王安平、李有才一前一后的沿着村道走来,走到钱兴茂家的院门下面停脚住步,敲了敲门;门从里面吱呀一声拉开,两人走进院内,门又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闭了。
不大一会,钱兴茂家院内飘溢出来的肉香愈发浓郁,其中更增添了清冽的酒香,蜿蜿蜒蜒钻进李大牛的鼻孔。李大牛早将借助王安平和李有才、钱兴茂、钱二狗一伙的力量对抗赵夏莲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直觉坐卧不安百爪挠肝,一门心思想着怎样入内混吃混喝一顿,最后便再厚着脸皮走到门前敲门;吱呀一声,开门的依旧是钱兴茂的婆娘。
“兴茂在家吗?”
“没在!”
对话还没结束,钱兴茂的婆娘就“咣”的关闭了院门。看着时间已经过去十多分钟,想着王安平、李有才、钱兴茂、钱二狗在屋内大吃大喝的热闹情景,李大牛不觉口水咕咚咕咚咽个不停,虽然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又无计可施,于是便在肚里将四人的列祖列宗挨个恶狠狠的问候了一遍。
正在急不可耐之际,忽然看见猴跳三沿着村道走来,李大牛登时如见救星,喜出望外,伸手一拉猴跳三,道:“三啊,想吃肉喝酒吗?”
“想!”猴跳三不假思索的答道,同时伸长脖颈,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想,就听我的!”
接着,李大牛就指着在钱兴茂家院门前面一株矮树上蹲卧的鸡群,把嘴巴凑近猴跳三的耳边悄声嘀咕着什么,猴跳三摇了摇头似乎表示拒绝;李大牛“啪”的拍了猴跳三后脖一掌,猴跳三方点了点头似乎表示同意。再接着,李大牛又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子,抡圆胳膊朝向近旁的路灯灯管掷去,掷了三次,灯管终于“啪”的一声被打爆了,院门外面顿时一片漆黑。
片刻过后,黑影地里忽然响起几声狗叫,汪汪汪,声音听起来非常凶猛,接着又是几声断断续续的鸡的哀鸣,——似乎是一只鸡被狗咬在了口中拼命撕扯的样子。
咚咚咚,有人快步跑至院门下面,先是“啪”的拉亮门楼上的电灯,接着便“哗”的拉开院门,同时口中“狗,狗”的大声咋呼着,——正是钱兴茂的婆娘。
“狗狗狗,奥莱奥莱……”院门下面,李大牛和猴跳三同时跳着脚的唱道。
这次堂屋的门正大开着,钱兴茂踩着雪亮的灯光走到院门下面,咳嗽一声问婆娘道:“哪里来的野狗,咬没咬着我们的鸡?”
“哈哈哈,狗在这里,”李大牛翘起右手大拇指,指尖朝着自己嬉笑答道,又指了指对面灯影地里的猴跳三,“鸡在那里。”说完也不管钱兴茂让不让,一把拉了猴跳三径直闯进院门朝向堂屋走去。
“哎哎哎……”钱兴茂的婆娘追在后面想要阻拦,却被钱兴茂伸手止住了。
钱兴茂并不搭理李大牛和猴跳三,只管自己回进堂屋酒桌后面坐下。李大牛手拉猴跳三站在酒桌面前,使劲吸两口气,又咕咚咽了口口水,方嘿嘿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本想借东西来着,没想碰到这么一场丰盛的酒席。呀,安平叔、有才哥、二狗弟也在啊?来来来,让我用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敬各位三杯!”说完伸手捞过一块猪蹄放在嘴边狠狠啃了一大口,然后自己动手倒酒,连喝三杯后,这才挨个给大家敬酒。
敬酒完毕,李大牛扭头对着猴跳三说道:“三啊坐嘛坐嘛,在兴茂弟这里千万别拿自己当外人,该吃吃该喝喝!”说完拉过两张小凳,拖着猴跳三坐在了下席口处。猴跳三尚在扭捏之际,李大牛已将手中的猪蹄啃得干干净净,扔掉猪蹄,把一双油手放在嘴边吮了两吮,又抓过一条鸡腿大口咬嚼起来。
钱兴茂的婆娘颇不情愿的拿过来两双筷子两个衬碟放在桌上,李大牛仰起头唔鲁不清的说道:“谢谢弟妹,谢谢弟妹!”
自李大牛和猴跳三进门,王安平双目虽然盯着两人的脸,但却一直没有说话。此刻清了清嗓子,语调极其平淡的说道:“李大牛啊李大牛,说你憨吧你比猴都精,说你能吧你又啥事都办不成,不但办不成还老是坏事,——简直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大牛仿佛一个字也没听见,只管大口小口的撕咬着手中的鸡腿;钱二狗在旁“啪”的敲了一击他的脑门:“听见了吗,安平叔说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所以啊,往后有事没事你都别再找我了,我可不想回回跟在你后面给你擦屁股!”王安平略顿一顿,继续说道。
“嘿嘿……我说安平叔,我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你离不开我。”李大牛啃完鸡腿方才腾出口来,笑道,“你要说离得开我,我现在就去找赵夏莲,我说上次服毒,这次迁坟,都是你在背后指使我做的,我让你尝尝被人背后插刀的感觉!”
钱兴茂铁青着脸,钱二狗圆瞪着眼,两人都将拳头在桌下攥了几攥,就连李有才也睁大眼睛,惊奇的望着李大牛。王安平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许久方才说道:“李大牛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安平叔我对你不够好吗?别的不说,你仔细想想那年你娘生病去世是谁借给你的棺材钱?”
“我是说着玩的,我是说着玩的。”李大牛眼见钱兴茂、钱二狗横眉立目,李有才惊悸不安,王安平面色不豫,吓得赶紧改口说道,“安平叔,我李大牛这辈子跟定你了,不管上刀山下火海,我若皱一皱眉……”
王安平仿佛并未听见李大牛表态的话,转头望着李有才,道:“这次肯定是赵夏莲在上面告了黑状,所以上面才会派人下来了解情况。张天远的材料兴茂二狗已经寄了出去,有才,账目上的事,任务就交给你了!”
103
张天远和小王驱车从禾襄市赶回到水源镇上,已是日落西山倦鸟归林时分。由镇到市,再由市到镇,一连奔波六七天,在扒淤河筑坝拦水放养鱼苗的承包费用总算缴清,其他各项证照手续也都大体有了眉目,张天远这才觉得心里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落了地,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来,给唐盛打电话通报了事情的办理结果;车过镇街拐角处时,他吩咐小王停车,又拨打了若桐的电话,打算捎带上若桐一块回村。
在车内足足等约二十分钟,张天远方才看到若桐从胡同深处慢悠悠的走了出来,右边臂膀上紧紧吊着一位长发飘扬瘦肩削腰的红衣女郎;在胡同口处,两人停下脚步,红衣女郎把一颗奶糖剥了纸放进若桐嘴里,若桐趁机猛的亲了红衣女郎一口,然后两人叽叽嘎嘎的嬉笑着相拥而别。
“若桐,动作挺麻利的啊,又换班子啦?”张天远的脸色有些难看了,待若桐拉开车门坐进来时,揶揄的说道。
若桐涨红着脸,不服气的顶了一句:“什么叫又换班子啦?本来就没有班子嘛!”
张天远叹了口气,想了想,换作一副郑重其事的语调说道:“若桐,你已二十好几,也算不大不小的人了,也该认真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不要瓜里挑瓜,挑得眼花,自己都不知道选择哪一个好了;更不要像猴子掰玉米那样,掰一个扔一个,弄到最后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落下。你自己算算,从最初的那个杨翎到现在的这个红衣姑娘,你谈够几个女朋友了?上次那个叫莹莹的,又漂亮又温柔,我和你姐都看着不错,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你换掉了。若桐,你究竟打算要到什么时候才肯结婚呢?”
若桐眼望着车窗外面飞速掠过的树木庄稼,迟疑好久,方才开口说道:“姐夫,我何尝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情呢?不是一直没有遇到真正称心合意的人选嘛。很多时候,你看两个人表面上相处得热热乎乎,绞股糖般拧在一处,谁也离不开谁,可实际上彼此心里却相隔着十万八千里那么远;又有时候,你看两个人表面上相处得冷冷淡淡,水是水油是油,互不相融,可实际上彼此心里却贴得很近很紧。唉,这感情方面的事儿,有谁能够说得清道得明呢?姐夫,说句实在话,我现在还不想过早束缚自己,不想过早把自己囿于家庭的小圈子里。……我打算先潇潇洒洒的玩上它几年,等到过了三十岁之后,再考虑结婚的事儿吧!”
“嘿,这才是坐轿的不急抬轿的急。你要真有这么个心思的话,那我和你姐也就趁早省去这份闲心了!”张天远自嘲的说了一句。
看到张天远许久不再说话,若桐渐渐觉得无聊,便探身向前,双手扒着小王身后的驾驶座椅,问小王道:“前面的车屁股上怎么贴只壁虎呢?”
“壁虎和避祸谐音,贴只壁虎寓意避祸。长年在外行驶的车辆,司机大都比较迷信,就在车后贴只壁虎,有祈求平安的意思!”小王手扶方向盘,目不斜视的答道。
若桐又问:“那怎么单在左面屁股上贴只壁虎?要是在右面屁股上也贴一只,不就两面对称了吗?”
小王“吞”的一笑:“这你又不懂了,贴一只壁虎,那叫避祸;贴两只壁虎,那叫什么?”
“两只壁虎——二壁——二B。”若桐猛的一拍脑门笑道,“怪不得单贴一只呢,贴两只那就是公开向人宣示自己是个二B啦!”
……
到家吃过晚饭,时间已近七点,但天色并未完全黑透,张天远便和若凤若桐领着禾禾走到仲景坡上的茅屋和玻璃亭之间散步纳凉;若凤若桐随意谈论着公司近日的收支情况,张天远则望着仲景坡下陷于了沉思。
仲景坡西北脚处,作为仲景村“美丽乡村”“传统村落”建设的重要项目“仲景公园”已经基本落成,但见两人多高的“仲景公园”石碑的对面,端立着一代名医张仲景的白色大理石雕像,雕像左手托着《伤寒杂病论》书卷,右手轻抚颌下飘飘长须,居高临下,唇含笑意,仿佛正用满目悲天悯人的表情俯瞰着座下的芸芸众生;以张仲景雕像为中心四面延伸开去,分布着池塘喷泉、流水小桥、楼阁亭台,其间又星罗棋布的安放着各色健身器材;“仲景公园”的四围是由树木花带组成的回廊,回廊两侧的路灯光亮组成了一个硕大的饺子形状,——传说饺子由张仲景首创,冬至吃饺子的习俗一直流传至今,所以公园便设计为饺子形状以示对张仲景的纪念。
早在“仲景公园”设计规划之初,赵夏莲就找到张天远,希望能把仲景坡也涵盖进去,重新堆垒修缮,恢复原貌,然后打出张仲景衣冠冢的招牌接受游人参观祭拜,张天远略作犹豫后便答应了。目前“仲景公园”基本建成,下步就将对仲景坡按照规划施工改造了,张天远和他的茅屋、玻璃亭甚至菜畦都该搬家了。想到在仲景坡上经营居住多年,现在突然竟要离开,张天远不禁心头升起一股恋恋不舍之意。
忽然远处传来两声清咳,张天远猛一抬头,正看到王安平从坡下慢慢悠悠的踱了上来。
“哈呀,天远,旧社会那些贫下中农的理想是二亩坡地一犋牛,老婆娃子热炕头;新社会咱们平民百姓的理想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你如今不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了,而且房子、车子、妻子、儿子、票子五子登科,这日子过得实实眼气死个人啊!”尚在十步开外,王安平就高喉咙大嗓门的打着招呼。
“哟,是安平叔过来了。得,是官三分威,若桐,我看咱们还是赶紧回避一下吧!”若凤不想同王安平过多搭话,便抿嘴一笑,胡乱应酬过去,又冲若桐递了个眼色;若桐自然明白姐姐的意思,回过头去冲张天远扮了个鬼脸。然后,两人便一左一右的牵着禾禾,慢慢悠悠的朝向坡下走去。
王安平站在仲景坡上的路灯杆下,目送若凤若桐带着禾禾走下坡根,这才扭过头来,眯起眼睛觑着西天苍茫幽暗的暮色;好久方才吞吞吐吐的开了口:“天远,作为一个长辈,又是村里的主要领导,有些话我本不当说;可是不说呢又如鲠在喉,很为你抱不平。你说自从赵夏莲回村兼职以来,你先是被逼和李进前搞竞争,后是被逼退出了仲景村这一亩三分地,现在就连仲景坡这一小片土地都保不住了。唉,也不知赵夏莲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你们还是亲亲的同学铁铁的朋友呢……”
“安平叔,我是仲景村的村民,一切行动都得服从村里的发展大局。”张天远语调平静的说道,“当然,对你的关心我很表示感谢!”
王安平一双椒豆小眼紧紧的盯着张天远的脸色,在心里揣摩许久方道:“天远,这些问题咱们暂且放置一边,这个,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最近镇里村里的动向,你……大概也还多少知道点儿吧?”
“哦,什么动向?”张天远看王安平说话吞吞吐吐的样子,暗想夜猫进宅无事不来,这王安平早不早晚不晚的突然跑到仲景坡上来找自己,肯定带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心中虽然存疑,但嘴上却并不说话。
王安平的口齿有些不大流利了:“天远,这个,市里的巡察组最近几天就要下来对村里的财务和干部进行专项巡察了。财务方面嘛,我敢担保我是决没问题的,可是巡察中有一项程序叫民主测评,也就是要全体村民通过投票对村干部表示认可与否。虽说以前换届选举也搞过投票,但那不过是走个过程;这次却不一样,听说上面要求很严……这个,我怀疑有人想要趁机搞掉我,推选出新的村主任……这个,这个,其实如果真的选举村主任,我觉得除我之外,村里还有一个人呼声很高。你知道是谁吗?——就是你张天远呀!”
“王主任,你知道我这个人对政治一向不感兴趣。再说了,我经营着'天凤’公司,和村里存在着诸多方面的经济来往,不适宜于担任村干部的呀!”张天远明白了王安平的来意,心中舒了口气,便望着王安平语气诚挚的说道。
“你说的是真的吗?”王安平依旧有些不大放心。
张天远坚定的答道:“真的!”
“这我清楚。以你张天远的能力和威望,如果想要担任村干部的话,早就担任了,何必非要等到今天呢?所以说,天远,我希望能够取得你的支持,能够借助你的能力和威望,在这次巡察投票工作中取得胜利!”
王安平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叠信纸递在张天远的眼前:
“天远,有人向上级部门举报,反映你在扒淤河筑坝拦水放养鱼苗没有向集体交纳承包费用、购买游艇放进河里供游人乘坐没有取得安全部门的许可、还有在河边开设饭店经营小吃没有拿到卫生部门的执照等等诸多问题。村委会也接到了一份举报信,但被我扣下了;这事到我这里,通通一笔购销。天远,如果我能顺利度过这道巡察难关,再进而兼任村支书,一定处处事事首先考虑你的利益,——别的不说,单这仲景坡的承包费用,我便可大笔一挥,全部躅免……”
(未完待续)
End--
图|网络
作者简介:张书勇,汉族,1972年生,现工作于河南省邓州市委宣传部,业余时间专心进行文学创作,已出版有中短篇小说合集《桃花流水美人》、长篇历史传奇小说《大宋风云录之萁豆劫》、长篇叙事散文《邓州风物志之家 故园 老地方》,长篇小说《在希望的田野上》也已出版并发行。其中中篇小说《拯救白玉兰》已被改编电影并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