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115号作品】川流：穿裙子的英子
穿裙子的英子
川流
英子是葛星华的孙女，住在鄱阳湖口双钟镇上。
六岁那年，葛学宜和孙小青将女儿英子抱到父母家时，只是对英子说让她在爷爷奶奶家住一段时间。没想到送来英子后，他们就不再提接她回去的话。
那时奶奶杨林娥还在世，年幼的英子并没有感到孤独。
从小到大，英子从没有穿过裙子，因为，英子从臀部到两条大腿，布满了伤疤。
当年，葛学宜和孙小青一儿一女，儿子华华三岁，女儿英子刚一岁。华华出世不久患了脑膜炎，智力低下。因此，自从有了英子后，两人对她非常疼爱。英子过了五岁生日不久，孙小青再次怀孕，又生下了一个儿子飞飞。飞飞健康活泼，夫妻俩视若珍宝，心事大多转移到飞飞身上，对英子的照看就疏忽了。那年冬天，英子不慎跌坐入家中的火盆，臀部和双腿严重烧伤，治愈后留下了难看的疤痕。
飞飞的出世，令家里的经济压力增加了不少，孙小青单位家庭两头忙碌，心力憔悴，脾气也越来越暴燥。葛学宜就建议将英子送给爸妈抚养，孙小青当即同意。
英子读初三时，奶奶杨林蛾患肝癌去世。爷爷葛星华也七十多岁了，他有心让英子再回到葛学宜夫妻身边，无奈这些年，英子与葛星华夫妻的感情越来越淡化。
随着一天天长大，英子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是葛学宜孙小青夫妇的孩子。亲生父母怎么可以这么多年将她扔在爷爷奶奶家，不关心她的成长，不过问她的学习。
就这个问题英子曾问过奶奶。杨林蛾信佛，一直吃素，她搂过英子，说，孩子，你是奶奶的乖孙女，就当然是爸爸妈妈的孩子。
英子没有再问，有奶奶这一句话够了。不管有再多的疑问，心底她还是希望那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自己怎么会是没有爸妈的孩子呢？
英子读高二那年，葛星华脑血栓发作，住院治疗了一周。
出院那天，葛星华将葛学宜孙小青叫到家中，当着英子的面说，这次突然犯病，我意识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今天就想了却一宗心事。他从桌上拿起一张纸，接着说，我起草了一份遗嘱，我死后，我和你妈的房子留给英子。这孩子是我的一块心病，你们有两个儿子，也没精力照顾她，她读大学也需要钱。我想，我这个决定，你们妈妈就是在世也会同意的。
孙小青腾地站起，情绪激动地说，爸，你老糊涂了吧？你死了，房子当然应该给你儿子呀！
葛星华说，我主意已定，明天我就找公证处将遗嘱进行公证。
孙小青嚷道，不行，我不会同意的，哪有这个道理！你可是有华华、飞飞两个孙子，哪有财产不留给自己孩子，却留给一个野种的！
葛学宜慌乱地制止，小青！
一旁，英子的脸早就红了，一会又白了。许多以前的猜想，一下子得到了证实，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这边，葛星华双手捂着胸口，气得大骂，滚，滚，你们这些不孝的东西！
英子起身跑入房中，关上门大哭起来。
事已至此，当晚，葛星华只有将英子的身世全盘告诉她。
原来，英子的确是抱养的。当年，杨林蛾傍晚去城郊月亮寺参加法事，在上山去寺庙必经之路的巷口，杨林蛾发现了一个包袱，厚厚的包袱中有一个婴儿在哭泣。杨林蛾站住了，不由上前抱起了孩子。
杨林蛾在婴儿包衣内发现了一张写着歪歪扭扭字迹的字条，还有五十块钱。纸条上除了写着孩子的生辰八字，另有一段话：我们实属无奈，将孩子扔在寺庙附近，希望好心人收养她，今后能够好好待她，我们来生变牛做马再来报答您。
杨林蛾将婴儿抱回家，和葛星华一商量，既然孩子被她遇上，说明孩子与她有缘，就让他们来抚养她吧。葛星华也没有意见，第二天两人去民政局办了收养手续，并给孩子取名葛英。
葛学宜和孙小青来父母家，看见了英子，十分喜欢。孙小青就和葛学宜商量，不如将英子领回家去抚养，也可以弥补他们没有健康孩子的遗憾。葛星华杨林蛾同意了，只是，杨林蛾要求全家人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不能让英子知道她的身世。
最初几年，葛学宜和孙小青也确实将英子当成亲生女儿抚养，没想到后来孙小青再次怀孕，生下了飞飞。孙小青的感情天平倾斜了，英子被烧伤，更令她对英子的未来担忧。因此，当葛学宜提出将英子送回父母家时，孙小青一口答应，她正好想甩掉这个包袱。
连续两天，英子将自己关在房里。
星期一一大早，英子出来了，她的脸有些浮肿，却带着淡淡的微笑。英子先来房里看望了葛星华，叫了声爷爷，然后又去厨房动手下了面条，自己一碗，端给爷爷一碗，吃完后，她背起书包去上学。
这两天英子想了许多，她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成熟了。
突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英子仿佛如雷轰顶，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但渐渐地她冷静了下来，她毕竟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开始有了自己的思想。她首先想到了未曾谋面的亲生父母，不知他们是什么样子？不知他们为什么要遗弃自己？她想父母肯定是有过不去的槛，有天大的理由，否则，谁会舍得将亲生骨肉抛弃呢。他们将他放在寺庙之前，一定想了很久，那一刻他们的内心一定非常痛苦。他们一定是希望有个善良的人能收养她，让她能够得到好的抚养，这说明他们心里是爱她的。
她又想到了葛星华杨林蛾这两个她叫了十几年爷爷奶奶的人。当年，如果不是杨林蛾将她抱回家，她也许早就被冻死饿死了，他们的生活并不富裕，却没有丝毫犹豫地收留了她，他们等于是给了她第二次生命。这些年，两位老人不顾年老体弱，细心照顾她，教育她，这是何等的恩重如山呀！他们是她此生的贵人，是她的恩人呀，是比亲生父母还亲的亲人！
还有葛学宜孙小青夫妇，一直以来，英子对他们是充满怨恨的，怨恨他们有了弟弟就将她扔给爷爷奶奶，怨恨他们生了她却不养育她。现在知道自己并非他们亲生，她反而不怪他们了，本来就是无亲无故的陌生人，自己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们，怨恨他们呢？何况在她小时候，他们对她是付出了真爱的，是他们将她从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抚养成了会走路，会说话的孩子。后来他们将爱的重心转移到飞飞身上，这也是人之常情。将自己送回爷爷奶奶家，在他们是无奈之举，毕竟夫妻二人抚养两个儿子就够难的，再加上自己那就是难上加难了。何况这些年，他们宁愿被自己误解，也没有将自己是收养的真相说出，让自己能够心中怀着拥有完整家庭的梦想成长，这也算是一大恩德呀。他们的生活还很困难，爷爷奶奶这些年抚养自己花了不少心血和金钱，他们并没有过多埋怨和指责，爷爷突然提出要将房子留给自己，他们一时难以接受，提出反对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是一大宗财产，他们怎能不有想法呢。
想了哭，哭了想，英子想了两天两夜，终于想明白了。她的内心仿佛经历了一场涅槃。自己能够长这么大，能够还健康地活在世上，能够在宽敞的教室读书，有那么多同学，朋友，有亲人，这是自己的福份，她凭什么要怨恨，要不平？她应该心存感恩才是。
她记起奶奶在世时跟她说过的话，懂得感恩的人才是快乐的人！英子还想到自己现在最关键的是要好好学习，将来有工作，有能力，才能更好地报答、回馈一切需要感恩的人。
英子把自己思考的东西断断续续跟爷爷说了，葛星华听了很欣慰，说，英子，我的好孙女，知道懂得宽容理解，知道事事为别人着想了，这我就放心了。在这点上，你像你奶奶，她是一个信菩萨的人，一切与人为善，看来她没白疼你。
周末，英子会主动去帮着葛学宜孙小青干点活。开始，孙小青有些尴尬。次数多了，孙小青感受到了英子的真诚，俩人开始有了交流。
孙小青说，英子，你爸爸回来狠狠骂了我。这段时间我也想通了，那天我是一时胡涂说的胡话，你别往心里去。爷爷想把老房子留给你，我们没意见了。
英子说，房子的事我已经跟爷爷说了，我不会要的，这本来就该属于爸爸，属于华华和飞飞。将来我读大学的话，老师说了可以申请助学贷款，等我毕业参加了工作再慢慢还。
孙小青感概地说，你放心，读大学的钱，我们再困难，也一定会支持你的。只是希望你不要记恨我，今后可要常来家里，我还是你妈。
英子说，妈，其实我还要感谢你告诉了我真相呢，让我明白了许多事，这些年，你们也挺不容易的。
孙小青眼睛潮红了，说，英子，你真的长大了！
高考结束，英子收到了北京中医药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填报高考志愿时，英子第一志愿报考中医药大学。她说，我要学好中医，这样可以经常为爷爷做针炙保健，让爷爷健康长寿，我还要研究治疗脑瘫的方法，将来帮哥哥华华治病。
全家人送英子登上了去北京的列车。这天，英子穿了件碎花连衣裙，配着白色的连裤袜。这些是前几天孙小青陪着她上街买的，孙小青说，我的闺女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要像别的女孩子一样穿裙子。
作者简介 川流，原名：李宏川。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北方文学》《当代小说》《延安文学》《西部》《短篇小说》《小说月刊》《阳光》《太湖》《雪莲》《创作评谭》《工人日报》《江西日报》等杂志报刊发表小说、散文100余万字，著有小说集《看族》，散文集《谁是谁的过眼云烟》《你是人间的五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