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的江湖不孤独之“义为骨”
儒墨春秋自一家,
江南烟雨塞上沙。
易水潇潇侠义客,
风尘一剑挑飞花。
钱学宁
《七绝—书侠》
铁血丹心 罗文;甄妮 - 电视金曲·拾伍名声
为什么读武侠?
我想很多人都是因为对“侠”的向往。“侠”又为何?是“义”,是保家卫国、是锄强扶弱,是豪气干云、是义薄云天、是千金一诺,是人们在绝望与不平中唯一的希望与幻想。
“侠义”在中国的雅俗文化中都不可或缺。司马迁曰:“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李白云:“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张丹枫的剑、寻欢的小李飞刀、郭靖的降龙十八掌,又是多少人的向往。
又为什么读金庸?
武侠的世界里自小畅游许久,《飞红巾》是我看的第一本武侠小说,《七侠五义》《杨家将》《呼家将》《隋唐演义》《岳家军》这些忠义小说装点了我的童年,求学生涯我把梁羽生、金庸、古龙的小说都看了个遍,大学毕业后就只读金庸了。
那么,又是为什么“只”读金庸?武侠的世界里,梁羽生、古龙、金庸,同一个江湖里截然不同的武侠世界。梁氏之书,如唐诗之贵气,对仗工整,招式精妙,侠客出身高贵,形象鲜明而高大,为大众谋福利,赴汤蹈火,令人景仰却敬而远之,读梁氏之书要认真地记忆。古龙之书,如元曲之市井气,不拘形式,一招致敌,出名的英雄大都无门无派、放浪无形,喜酒、喜女人、喜朋友、喜寂寞,常做些对他人有利却又刺激自己的好事,古龙之书如“圆月弯刀、羚羊挂角”,读古氏之书要认真地想象。金庸之书,则如宋词之灵气,不拘一格、常变常新,小说人物出身不同、性格迥异、虽饱经沧桑却不见风霜,成长过程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有侠性有人性,可由乔峰执铁板唱“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亦可由郭襄持金针念“风陵一见误终身”,读金庸书要认真地品味与思索。
为何只金庸?在我这个再忠实不过的读者面前,便是“梁古之人物千篇一律,金庸之灵魂万里挑一”。金庸先生在1955-1972年这段期间,把他的江湖从理想写到现实,从解元写到文盲,从文武双全写到无武无侠,变幻莫测,但万变不离其宗,金庸笔下的人,“佛为心、义为骨、情为表,一技在手,风雨江湖路”。我们一起来探这“义骨”。
01
家国情怀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金庸的小说,从现实中来到故事中去,武侠是在历史洪流中的武侠,江湖人物的活动要置身于国家大事之中,尤其置身于外族入侵、动乱不安的改朝换代之际,这样家国冲突才激烈,才有主人公人生理想的实现,“大我”与“小我”的苦苦挣扎中才有“自我”的牺牲,才有“不可为而为之”。
陈家洛,让我想起了“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什么都是错。他出生错了,一出生就被掉包,忠于汉室便难以忠于乾隆,孝于母亲就难以孝于父亲;他位置错了,一个没有领导力的人当了领导人,能谋而不能断,能软而不能硬,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他决策错了,他面临着喀丝丽与驱满复汉大业的抉择时,居然笨到相信乾隆,将喀丝丽送给乾隆,以便他答应驱满复汉,结果是损了佳人、丢了爱情也未让乾隆改清为明;他连练的功夫都是“百花错拳”,“百花”易敌,“错”字难当。一个文武双全、风度儒雅、地位崇高的人在政治家面前一败涂地,他的败我们从一开始就料想到了,但仍然与之共同挣扎。
郭靖,一出生就注定了他的宿命,勿忘“靖康之耻”方有郭靖杨康之名。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两人同样的出身,不同的结局,到底是为什么呢?环境、性格、压力使然。郭靖母子自幼生长在蒙古荒漠,艰苦的环境以及蒙古人精犷豪迈、简陋直爽的文化习俗培养了郭靖的纯朴、厚道的人格,他救哲别、救拖雷、误杀陈玄风等历练和杨康在王府大院里学的招术截然不同,杨康学的是知识,郭靖长的是能力。还有他没有“安邦定国”的抱负,也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才干,他所做的事只有一件“守住襄阳、不惜一死、为国御侮,为民造福“。这件事虽然简单,但“仁”在心中,“义”在心中。他大智若愚,个人生活无大事,全任凭黄蓉安排调遣;然而家国情怀无小事,在关系到民族危亡以及有违师恩、承诺等价值观之事上,郭靖立场何其坚定。
道理很多读书人都懂,子曰“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可做到的甚少。郭靖的答案是这样的:“范蠡当然聪明、但象伍子胥、文种那样,到死还在为国尽忠,那是更加不易了“。为何“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什么是真正的“侠义”?拿来标榜、拿来宣讲的,一定不是,真正的“侠义”是你真“信”、真“做”,是发自内心的认可,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重莫如国,栋莫如德。陈家洛、袁承志、郭靖、乔峰,都进入了历史的洪流之中,历史结果不能已然知晓,只能在过程中去演绎个人人生了。他们被先生赋予崇高的使命,注入了家国情怀,故陈家洛、袁承志只能失败,只能退隐江湖,郭靖、乔峰只能为国捐躯、为民自尽。
但是,正因为“不可为而为之”,有些人虽然隐了、死了,这些人却永远活着。
02
江湖道义
道可道,非常道。江湖是不讲道理的,然江湖是有道义的。江湖是见不得恃强凌弱、容不得倚贵欺贱的,我所理解中的江湖之人,应该是“不为美色所动,不为哀恳所动,不为面子所动”的胡斐,应该是“厌恶政治、崇尚自由、率性而为”的令狐冲。
雪山飞狐胡斐,武功高妙、聪颖敏捷、率性而为,从小在商家堡闹事就显示出其机智、幽默。对于达官贵人,胡斐软则骗,硬则逼,他最见不得穷人受欺负。为了给素不相识的钟阿四一家报仇,胡斐不为心仪之人袁紫衣之美色所动,不为恶霸凤天南的收买和哀恳所动,也不为北京城里的众军官兼武林同行的面子所动。
江湖浪子令狐冲,一出场就“受伤”,一路出现一路输,从华山派的大弟子变成内功全失之人,一路上人人都可以欺负他。但这样一个“病侠”却感动了书中大多数的人:真小人田伯光、小尼姑仪琳、大尼姑定闲师太、圣姑任盈盈、天王老子向问天、潇湘夜雨莫大先生、华山高手风清扬等等以及书外的人们。他凭什么?凭的正是侠义。行侠未必动武。心中的侠义是他的骨、他的武、他的道。他舍己救人,将自己的生命置之脑后;他内心坚定,不在意世人的看法与评价;他坚信纵使正邪有别,不恃强凌弱、不以众欺少也是天大的道理不能违。令狐冲厌恶政治、追求自由、不喜羁绊,他是林语堂书中“放浪者”的代表,“在这个民主主义和个人自由受着威胁的今日,也许只有放浪者和放浪的精神会解放我们,使我们不至于都变成有纪律的、服从的、受统驭的、一式一样的大队中的一个标明号数的大兵,因则无声无息地湮没。放浪者将成为独裁制度的最后的、最历害的敌人。他将成为人类尊严和个人自由的卫士,也将是最后一个被征服者。现代一切文明都靠他去维持”。
胡斐、令狐冲,是司马迁《游侠列传》中的朱家、郭解,“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
人们爱看小说,很多时候是在小说中解答现实的困惑,找寻自由与向往。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我们多少都曾幻想着自己精彩而不凡的人生,但赤子之心、初心不改往往是内心美好的向往。人人都想成为令狐冲,但大都活成了岳不群。“侠”之所以为“侠”,正是因为始终坚持不变的道义。康德说:“世界上有两件东西能震撼人们的心灵:一件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标准;另一件是我们头顶上灿烂的星空。”
03
盗亦有道
侠义天下,盗亦有道。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江湖也从来不是正邪两立的。初看韦小宝,与“侠义”真实八竿子打不着一处。韦小宝出生于妓院、发迹于皇宫,没文化也不会武功,却招摇撞骗得钱财无数,娶了七个老婆,最后还全身而退、隐遁江湖,真是没天理。乍一看,韦小宝贪婪、狡诈、自私、无耻,曲意逢迎、见风使舵、溜须拍马,令人不齿,这个世界,就是被韦小宝这类人玩坏的。
金庸怎么会在他的侠士英雄的天地中,创造出这样一位非侠、非英雄的小人物乃至小流氓的形象来呢?我想可能是先生长期思考、妙悟的结果吧!现实生活中陈家洛、袁承志、郭靖、乔峰没有,胡斐、令狐冲难寻,为我们千千万万读者写个接近现实、接地气的人物吧。置于现实社会中,韦小宝又变得丰富起来,尽管他高帽必备、追逐名利,但是在这生存第一的原则下他仍有底线。我们再看,韦小宝不是英雄,不是君子,但绝非坏人。尽管他目不识丁,但他从评书中学会了许多做人的道理;他插科打诨,但他对康熙有忠,对天地会有义,对母亲有孝;他贪财不爱财、好色不淫荡;他宁肯当乌龟,也不愿当吴三桂。
有人说,先生的逝去带走了有血有肉的侠义江湖。我说,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先生之武侠,“佛为心、义为骨、情为表”,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人的地方就有心中大义。
“昆明劫持事件”中,每一个都是平凡生活里的小人物,然每一个人都是“用义为骨”不平凡的“侠”。被劫的男孩小万,如同商家堡中有勇有谋的“小胡斐”;蓝衣记者,如同初出江湖被绑在襄阳城对面却毫无畏惧的“郭襄”;跪在歹徒面前的便衣警察,如同在大理城边的乔峰,抱着必死的决心,跪在歹徒面前,不停向歹徒请求,愿意用自己作人质,换回孩子,“虽千万人吾往矣”。
海德格尔认为,存在本身并没有意义,是人使存在具有了意义。先生之江湖已远去,侠义之江湖留人间。
文: 叶志伟
图: 部分来源网络
排版: 专栏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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