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解读——元结之《舂陵行》
军国多所需,切责在有司。
有司临郡县,刑法竞欲施。
供给岂不忧,征敛又可悲。
州小经乱亡,遗人实困疲。
大乡无十家,大族命单羸。
朝餐是草根,暮食仍木皮。
出言气欲绝,意速行步迟。
追呼尚不忍,况乃鞭扑之。
郭亭传急符,来往迹相追。
更无宽大恩,但有迫促期。
欲令鬻儿女,言发恐乱随。
悉使索其家,而又无生资。
听彼道路言,怨伤谁复知。
去冬山贼来,杀夺几无遗。
所愿见王官,抚养以惠慈。
奈何重驱逐,不使存活为。
安人天子命,符节我所持。
州县忽乱亡,得罪复是谁。
逋缓违诏令,蒙责固其宜。
前贤重守分,恶以祸福移。
亦云贵守官,不爱能适时。
顾惟孱弱者,正直当不亏。
何人采国风,吾欲献此辞。
注:
有司:有所职掌的人,一般指地方行政长官。
供给:军国所需的赋税。
遗人:战乱后侥幸存活之人。
郭亭:古时用来传送文书的邮驿。
符节:古代军官或行政升官任职时的凭信。
逋:拖欠。
适时:取媚于时俗。
解读:
公元763年冬天,唐代宗广德元年,今湖南道县发生了少数民族叛乱,道州被西原蛮占领一月有余,经此一乱,道州县城一片衰败。结束叛乱不久,元结受命为道州刺史,在任职不久,诗人写了这首充满激愤的诗作,至于为什么写这首诗,诗人在这首诗的前面有个序交待得很清楚:
癸卯岁,漫叟授道州刺史。道州旧四万余户,经贼以来,不满四千,大半不胜赋税。到官未五十日,承诸使征求符牒二百余封,皆曰:“失其限者,罪至贬削。”于戏! 若悉应其命,则州县破乱,刺史欲焉逃罪?若不应命,又即获罪戾,必不免也。吾将守官,静以安人,待罪而已。此州是舂陵故地,故作《舂陵行》以达下情。
诗一开篇就指出了全诗的关键和主旨。赋税历来是“军国所需”,但如果在这之前加一“多”,我们不难感觉百姓赋税繁多,名目复杂,让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从诗的序中我们知道,诗人上任不到五十天,就连续收到二百余张符牒文告,这些文件要他这个新任刺史要在短时间内完成赋税任务,这种官场上的紧迫感、恐怖感与作为知识分子的内疚感一齐涌上诗人心头。
赋税繁重,百姓苦不堪言,作为地方官司的诗人,内心百感交集。一面是军国所需物资,一面是生活疲敝的民众,诗人展开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反复权衡之下,诗人还是选择了以民众利益为最大的考量,现实是“大乡无十家,大族命单羸”,即便是活下来的人,也是衣不果腹,每日树皮充饥。连呼号都不忍心听,怎么能鞭扑相逼呢?
就在诗人进退维谷之际,朝廷又传来急符,催促他尽快完成赋税任务,这样的情势更加剧他内心痛苦的煎熬,“欲令鬻儿女,言发恐乱随。悉使索其家,而又无生资”——如果按照上司的要求,难道让老百姓卖儿卖女吗,可这样一来,会导致社会大的动乱,况且如果儿女卖掉之后,他们以何以为生呢?这是封建时代官场一位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官吏的苦痛。诗人在两难中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宁可违诏、蒙责,也要恪守作官的本份,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困苦之中的百姓再雪上加霜。
正因为诗人有了这样的底气之后,所以才下定决心,以采诗的形式向统治者“献策”,希望统治者能够体察民情。全诗语言直白,不事雕琢,但情韵深厚,体现出一种自然本色之美。
元结(715—772),字次山,自称元子,先世为鲜卑拓拔氏,北魏孝文帝时改姓元。其先居太原,后迁居鲁山(今属河南)。17岁时从学于宗兄无德秀。天宝十三载登进士第,复举制科。安史乱起后,率家南下避难。公元759年,以右金吾兵曹参军摄监察御史,充山南东道节度参谋,一度代摄荆南节度使事,有战功。后历任道州、容州刺史,政绩甚著。大历四年,公元769年因母丧丁忧。七年复入朝,病逝长安,赠礼部侍郞。生平见《新唐书》本传。元结诗文皆擅,为中唐古文运动与新乐府运动之先导者。《全唐诗》存诗2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