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白衬衫的故事

白衬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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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最严格意义上的朋友。众所周知,她是个喜欢怀旧的倔强的女人。关于这一点,我认为我是最有发言权的人之一,作为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朋友,我曾亲眼见过,围绕着她的倔而发生的,一切遥远的事情。还是让我们把时光的镜头拉远,先去访问一下那个发生在1981年夏天的典型事件吧。

那时候,她不过十来岁光景,却是个倔得要命的姑娘。后来,她每每面对面和我分享自己少年时期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气时,嘴角都会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眼睛也笑得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儿。是啊,我可以作证,她那倔劲儿上来,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般所向披靡,无人可挡!“一个小姑娘家,这可怎么得了啊!”直到今天,母亲那半是爱怜半是忧虑的数落声,夹杂着长长的叹息,仍在她的耳畔回响。现在分析起来,那倔的指数至少够得上八颗星!

而想到这倔脾气,就不能不提那件白衬衫。可一想到那件白衬衫,今天已是人到中年的她,心里仍会钻出隐隐的,悠悠的,钝痛之感。

时令正值干热难耐的初夏。扎着两根羊角辫,读小学二年级的她,作为学校合唱队的一员,要代表学校参加学区的“红五月”歌咏比赛,要求是统一着装:白衬衫,蓝裤子。一件白衬衫愁坏了一家人。长这么大,每年夏天她穿的都是母亲用缝纫机做的花布衫。而她的穿着毫不讲究的哥哥们,倒是也可以脱下一件正穿着的单色衬衫借给她,且不说男孩子们衬衫的款式有多难看,只看颜色这一条就不符合。父母咬牙合计的结果,就是在不年不节的普通日子里,她破例拥有了一件簇新的,甚至在好几十人的合唱队里,新得格外“扎眼”的白衬衫。那是母亲托人从县城买来的。谁让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呢!至于镇上的供销社,只卖一些要么灰不溜秋,要么花里胡哨的衣服,是不可能有这么高级这么洋气的白衬衫的。她至今仍记得那府绸的质地,舒服的手感,漂亮的蕾丝花边,以及胸前两只蝴蝶几朵花卉的刺绣图案。那一小片五颜六色的花朵呦,简直就是开在她心里的一座百花园!最美的,是从缀有一圈蕾丝花边的雪白衣领下,悄悄钻出来的,那鲜艳的红领巾。如果恰好有一阵风从胸前飘过,哇,那感觉用今天的网络流行语来说,简直“美爆了”!

只怪那时的她太小了!小到完全不能预知到,世界上有一个叫做“乐极生悲”的家伙,已经不怀好意地窜到了喜悦的前边,像强悍的公安人员一样蹲守着,在猝不及防的时候,老鹰捉小鸡般,给她这个潜伏的、得意忘形的“敌特分子”,来了个下马威!直说了吧,她的白得耀眼的新衬衫,在比赛回来第二天“挂彩”了——在写字课上,被邻座同学不小心溅上了好几朵墨汁……

一遍怎么可能洗得干净!要知道那是个洗涤用品只有肥皂和碱面的年代!中午顶着热辣辣的太阳,她蹲在院子里的自来水管下,对着盆里的白衬衫,使劲儿地洗啊搓啊,小手都搓红了。后来她被强烈的光线恍得实在睁不开眼睛,才想起端着盆子来到树荫下,继续洗啊搓啊,任谁来劝都不肯罢休。一遍一遍地洗,换了好几盆水之后,白衬衫被她宝贝似的拎在手中,又踩着一把高背椅子,挂在了院里的铁丝晒条上。这才背着书包去上后半天儿的学。傍晚回家一看,晒干了的白衬衫上,墨色变浅了,黑色成为灰色,余威仍在,虎视眈眈地和她叫嚣着:哼,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她一把将它扔进水盆,又是一通狂洗,晾晒。等第二天晒干了一看,墨迹虽淡犹存。

她再也没有穿过这件白衬衫。后来漫长的暑假来了,她更有的是功夫,把它倒腾出来,洗了晒,晒了洗,摆出一副不把那几朵墨迹驱逐出境誓不罢休之势。母亲看了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说:“才多大的人儿,就这么倔,将来可怎么得了!”

我依稀记得,那一年几乎整个夏天,她都和那件白衬衫上顽固的墨迹较着劲。直到有一天,那几块墨迹终于向她“缴械投降”,几乎消失了踪影!可她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为此付出了“鱼死网破”的昂贵代价——那件白衬衫,被她反复揉搓的地方,变得很薄,薄得透亮,还有一处已经完全搓烂了!我看着她从水盆里捞起了那件雪白的衬衫,欲哭无泪,忧伤得像是从水里捞起莫名死去的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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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现在让我们把时光的镜头拉近,看一看当年的倔丫头吧!当然了,她和我一样的进入了人生的不惑之年。和我一样的工作称心,家庭美满,生活小康,无忧无虑。只有一样,她挺让人费解的:2017年春天,四十几岁高龄的她,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居然重新捡拾起在师范校园时的爱好:写诗。算起来这应该是她十八九岁时的“初恋”,毕业没多久就无疾而终,辍笔长达二十五年之久。这失而复得的爱好,如同遥远记忆里那件耀眼的白衬衫,伴着一阵和煦的春风,款款飘来,成了挂在她窗口的白月光,成了钻进她心头的朱砂痣。

而我这个原本无所事事的家伙,自此也增添了一项新功课——每晚像个影子一样,专门盯她的梢。看着她拖着结束了一天工作和家务的疲惫身躯,就着一盏温暖的灯火,像年少时洗那件心爱的白衬衫那样,一遍遍地淘洗着头脑里的词汇。她非得把它们洗白了方肯罢休,不能让一点污渍与尘垢,破坏了想象中那份诗意的美。这样做着的时候,别人以为她在自讨苦吃,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她用一盏诗歌的灯火,映照孤独而喜悦的心房,是多么幸福的感觉!

她写诗的行为,身边的很多人都不理解。就像当年她的家人和邻居对她疯魔般洗白衬衫一样,觉得她“另类”“不可理喻”。“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每每遇到投向她的异样的眼神,每每听到传入她耳朵的变味的评论,她都会声情并茂地把庄子的这句千古名言背诵给我听。

她起初晒在朋友圈的诗歌,还有人点赞,评论,后来她和我私聊,说那大概是人家礼貌性的回应一下而已,就如同去做客,饭点到了,人家自然会客客气气地邀请一下:“留下一起吃饭吧。”倘若你老是莫名其妙,三番五次地叨扰人家,日久天长,谁爱搭理你。后来,如同她猜想的那样,她果真被很多人视为“疯子”“怪物”,陷入无人理睬的境地,想要博得喝彩更是痴人做梦。她每天写诗,每日更新动态,可是她的作品连同她这个人,被绝大多数的朋友们视为无色无味透明的空气。那感觉,打个比方说,人家宁肯跳过她潜心烹制的美味佳肴,而把筷子伸向隔壁桌上的一碟小咸菜,品尝过后一边啧啧称赞,一边冲她投去意味深长的眼神……还好,她不介意。还好,有几个爱好文艺的铁杆始终无条件地支持着她,时不时地帮她打气,为她加油。在这期间,她写出了《我把一头长发交了出去》《我喜欢我是我》《从夏天走来的美丽孤儿》等大量作品。

就这样,重拾旧爱,重操旧业的她,在被她自己称为“写作元年”的2017年,一年的业余时间写了三百多首诗歌。比完成作品更重要的,是她完成了对“自我”的重塑:她完全把自己一个人活成了一支队伍,她觉得自己过得“很嗨”,既是演员又是观众,还是一座梦工厂。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到了2018年3月。因为一次偶然的投稿机会,她认识了主编冬歌,并被他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文学交流群。之所以被她用温暖来形容,是因为她的作品在这里发表后得到了极大认可,收获了众多文友热情洋溢的留言鼓励。这使她原本冰冷的心步入了春暖花开的时节。很快的,她做人的热情与创作的激情被同步点燃!像个年轻人似的,她欣喜地融入了这温暖的几百人的大家庭!她每天激情满满,活力四射,不仅坚持在业余时间写自己的作品,还热衷于抓住零散时间给家人们的作品留言,并积极报名主持群里的作品点评活动。只为将心比心,让爱的鼓励延续;只为赠人玫瑰,手留余香。

她坚持写着,写得很投入,很享受。我问过她坚持的动因何在,她的话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信!她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三个字:因为爱。

作为她最要好的朋友,我理解她对诗歌的这份爱,等同于她对少年时期那件白衬衫的爱。她说:她已经失去了一件心爱的白衬衫,往后余生,不想再失去手心里捧着的这一件。仅此而已。

唉,教我怎么能不信呢!这个名叫焦红玲的,疯子一样的,中了魔的女人的话!这年头,还有几个像她这样的:放着现成的清福不享,白天忙了一天,晚上不是追剧跳舞,也不是打牌聊天,而是冥思苦想,提笔写作。甚至灵感来了,夜不能寐——只为一首又一首,打着她的标签,流着她的血液的诗歌,从她那一不年轻二不灵巧的笔下,幸福地降生。

写于2019年2月17日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焦红玲,爱生活爱诗歌的70后文艺女中年,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学历,教师。喜欢简简单单的生活,认为每天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夜晚用一盏诗歌的灯火,映照孤独而喜悦的心房。业余共创作诗歌五百多首,作品大多发表于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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