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父亲母亲的爱情
父亲母亲的爱情
“老太婆,我若走了,谁给你擦药啊。”沧桑低弱的声音把正在午睡中的我惊醒了,说话的是82岁的老父亲,正在缓缓搂起母亲背部厚重的衣服擦药水。
我的父亲共兄弟三人,还有一个姐姐。大伯叫宋云鹏,17岁应征入伍,在解放太原战役中牺牲了,后被追授为烈士,爷爷在世时家里曾享受过烈属待遇;二伯叫宋飞龙,因病去世,留有遗孤,父亲努力将当兵退伍的侄子安顿了工作,并担负起父亲的职责为其操办了婚事。父亲属龙,爷爷因二伯也是属龙故为父亲取小名叫“双龙”,说到自己大名“宋起龙”三个字时,父亲很是自豪地讲述了名字的由来。他刚上一年级时小学课本有一段“起来早,早早起,早早起来上学去”的文章,父亲便对“起”字情有独钟,为鼓励自己早点起床上学,他将“起”字刻在书桌,并用在自己名字中,因为属相为“龙”故命名“宋起龙”。不幸的是父亲12岁那年奶奶走了,二十多岁时爷爷也因疾病去了。
我的母亲现年78岁,一生养育了六个孩子,四个儿子接下来是我和妹妹。六十年代的农村对于家底为零的父母养育这一群娃,其中艰辛真是一把辛酸泪。据母亲说她嫁过来时,父亲家的三间简陋的屋子是租来的,且是破烂简易的土坯房。在一次地震中,当时两岁的二哥睡在炕上险被塌陷的房顶掉下来压着,这才坚定了他们修建自己房子的决心。后来我们兄妹戏谑母亲相亲时咋没问清楚男方有没有自个的房呢,母亲说普通人家谁能没有自个的房子呢,可谁想自己找的这个婆家真的是一无所有,许是被帅气的父亲深深吸引了吧。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当时的媒人是父亲的舅爷,居然和姥姥是同村的。更有意思的是相距十公里的两个村子竟然属于两个不同的县市,无怪乎母亲娘家人是怎么也打听不到父亲这边贫穷的家境了,也应了远来的和尚会念经这句俗语。当时邻村上下给母亲说媒的甚是不少,母亲论相貌也算是村花吧,这是在我长大后去姥姥家玩时有耳闻的。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我的家乡就座落在著名郭兰英演唱的歌曲《我的祖国》歌曲中稻花香的东岸边上。村名有点霸气又略带传奇色彩一一北三狼村,听父辈们讲村北有座庙,叫“二狼庙”,庙前安放了三只铸铁的狼,作为消免汾河洪水灾害和狼害的镇物。三只铁狼或站或卧栩栩如生,从此这个村改称为“北三狼村”。可惜那三只铁狼随着“大炼钢铁”运动化为铁水,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父亲当年是我们这边的高材生,毕业于山西省农业机械化学校(校址在当地平遥县城),赶上时局动荡没等拿到毕业证学校就解散了。如果当初时局稳定,父亲会有正式工作,也就没了和母亲的结合,更不会有我们兴旺发达的大家族了。
父亲后来在本村中学临时任教,工资不高,不足以养活人口逐渐增加的小家,并且还肩负着盖房的责任。当时农村的房屋都是土木结构,房顶少有瓦房,父亲寻思如何能减少房屋地震坍塌时造成损失。外出学了一门捏瓦的手艺,这在村里还是一项新技术,听说我们家的三间祖屋就是父亲一双手拍瓦拍岀来的。我们村队里有砖窑,农民如果烧砖瓦时需要给村上交租金的,勤劳的父母春夏秋冬在砖窑上开启了生活的一扇大门,那时的天很冷,水很凉,天空是蓝蓝的,白云时常飘过我的家。
现在我对这个工艺的流程是耳熟能详的。首先是取土,和泥,踩泥(光脚),泥深有时要没到膝盖处。为方便脚踩泥巴,在简易的塑料棚底悬一根棍子,两手上勾方便拔脚,好似我们下厨用手和面粉一样。泥巴和好后,取样揉泥,然后上轮,有专门的陶具,脚和手飞快的旋转木轮,脚手并用着,当时我也许只有五,六岁,对父亲那娴熟的技术盯着直发呆。我也曾小试一下,奈何手脚尺寸不够,不足以让轮盘旋转起来。现在翻阅资料才知道那是陶艺制作的一种一一拉坯成型法。拉坯需要手、眼、脚、脑高度默契配合,需要一定的技能,反复练习才可以熟能生巧完成造型制作。母亲给父亲打下手,那年母亲梳一条乌黑发亮的麻花辫,是窑场上唯一的女性,成为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我会帮父亲倒水、捶背、擦汗、送饭,当然最好玩的是将烟叶揉成粉末塞满那个时代男人们离不了手的旱烟袋,然后划根火柴,“扑噗”一声点燃烟叶。父亲惬意地享受着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此时母亲已为父亲沏好了一杯热茶,茶水泛着茉莉花清香的味道,茶香弥漫了整个农家小院。傍晚时分我们兄妹几个会缠着父亲讲长篇小说《三国演义》《水浒》……父亲是一部连载小说,我们永远也读不完,末了会说“欲知后事如何,请听明晚分解”,我们怀着希望进了甜蜜的梦乡。在那个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的年代里,那些经典演绎的故事充实了我们兄妹的童年。
那时夏天的阳光太烈,雨水太多,路不平整,途经窑场还有一条水渠,平时有简易的木桥,夏天雨涝冲断了,临时架了几根木椽。我中午送饭走到桥边会很害怕,第一次吓得逃回了家,心里想着父亲在那边殷切的目光,小女汉子的性格让我又飞快地跑向小桥,左右手各拎一个饭盒儿像蜻蜓一样飞也似的飘过水渠上的两根木椽。这时父亲会洗干净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瞅着那条路的方向,等我这小丫头的影子的出现,工友们那时羡慕父亲有这么一件小棉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会拿一小块带有棱角的砖头将干透后的圆柱体的雏形瓦筒依缝轻轻敲成四瓣,这便是房瓦的毛坯了,如果用劲不对,四瓣敲得缺角都是当废品了,我会难过得哭很久,但是父亲从未责骂过我,这时母亲会熟练地示范做起来。夏天是多雨的季节,每当看到天空颜色有变,要及早盖好晒在场子里的泥毛坯。待毛坯干后,整够数量和别人家的砖一起送入窑中,封窑点火。点火也是个技术活,如果火候不够,一整窑的心血都会白费,那时的我们天天活在期盼中。
后来父亲陆续收了五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当徒弟,将这个技术活传给了他们,让他们养家糊口。这种手工制瓦工艺可算作是一项非物质文化遗产了。它写入了父亲的青春年华,造就了我们第一个新家。
新家是三间砖瓦房,这在当年很养眼,父母在院子里栽种了一棵柳树和四棵枣树。当我懵懂的时候知道了四棵枣树分别已成了四个哥哥的私有财产,分别给了他们,每人一棵。我会怪嗔父亲的不公平,为什么没有我的小枣树,父亲摸摸我的小脑袋说,“有爸爸吃的,就有你吃的。”这句话支撑了我一生的幸福时光。当今流行歌曲《红枣树》其中部分歌词唱出了我的心声,“家乡那棵红枣树,伴随着我曾住过的老屋,有过多少童年的往事,记着我曾走过的路……”是啊,枣树花开满枝头,树下儿童嬉戏游,遇上干旱的季节,哥哥们精心挑水浇灌、施肥给各自心怡的枣树。四棵枣树从春天淡黄色小花缀满枝头到黄花洒落地上,枣儿的由小长大,由青到黄到红盖儿又到满红,整整经历三个季节,不待秋天枣全红,枣树下端能踩凳子勾住的地方已被嘴馋的我们下手了。小枣树种植时和我们平头高,当我们第二次搬家时它们的枝叶已伸过房顶,探出了院墙,一起种植的柳树长得很是快,没几年已成参天大树,给小院撑起了一片阴凉,带来了无限的生机,枝儿粗壮尤如父亲的臂膀给我们带来了安全感。
这三间屋舍载满了我童年的点点滴滴,还有鸡、牛、羊、兔都是我曾照料过的小伙伴。当然家里还养着庄户人家家都有的猪,那是母亲一手操弄的,猪圈里通常养两头猪,一大一小,大人们说让它们有伴儿不孤单呗,我们也就信了。后来我也渐渐发现了母亲的小心机,大猪吃剩的东西不会浪费,小猪会叭嗒、叭嗒吃光。父亲会在大的节日里宰一头猪,卖给村民一部分,留一些让家人们打打牙祭。娃儿们通常很亨受啃骨头的日子,母亲也会为我们弄出许多花样的吃法来。冻猪头肉、烧猪蹄、熬猪皮、炒腓肠、冻糊腊……在那个年代里,我们能经常尝到肉腥,这多亏了父母的经营有道和勤劳节俭。
1981年父亲由村里实名选举当选为村长兼学校主任。三中全会精神对内实行改革开放,首先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父亲第一个引进薄膜覆盖的种植技术,种植棉花、西瓜、花生等。从县技术指导站引进新品种第一家搞试验,引进小籽西瓜,这比以往传统种植的笨西瓜产量高,皮薄口感好,沙滩旱地种植树苗。田间地头都有了母亲的影子,瘦弱的母亲总是默默地支持父亲的选择,她既要照顾好六个儿女的衣食住行,还得让庄稼有好收成,那可是养家糊口的命根子哟。母亲不是简单的日岀而作,日落而息,而是披星戴月地劳作着,母亲回忆家里最多时操劳着四十多亩地。母亲当年的风姿绰约已被岁月带走,那条黑又亮的辫子为了生计剪掉卖钱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让她的腰杆渐渐变形开始疼痛了。
1984年作为村长的父亲响应党的富民强农政策,积极筹措资金修路、修学校、修水塔,家家通自来水,解决了村民的吃水问题,重新修建戏台活跃村里的文化生活。冬天闲瑕无事,父亲从外地学会蚯蚓养殖技术,在村里推广发展起来。当时政府大面积植树造林,环境保护不错,天气不再很冷,家家户户都通了自来水,水也不那么凉,天空湛蓝湛蓝,白云依然悠闲飘过我的家。
1985年带头搞汽车运输。每天黎明还未破晓,我的二位哥哥驾驶的不是很新的解放牌货车第一个驶出村口,寒来暑往辛勤耕耘,当时养汽车很是费劲,尤在冬季,在我记忆中父亲每天五点起床烧水给汽车加水,生火烤油管。很快村里涌现出多家汽车运输专业户,汽车运输行业四通八达,村民们迈出了改革开放以来走岀农村的第一步。
改革的春风吹拂神州大地,父亲敢为人先,开创了可以影响我们这一块地方的行业,成为一名德高望重的私营企业家。
1987年,父亲看到村上农业生产一片大好形势,准备谋划向工业这个方向发展。村上有一废弃的铁厂,有小型冲天炉,有场棚,父亲和队上三个人合计着启动厂子。众人拾柴火焰高,工厂折腾起来了,可是没有业务,没有订单,四个人中三个人都不识斗大字,还有一个没上过学的。父亲打听到乡上机械厂有这方面的业务,咨询后知道南方有电机壳的需求,在母亲的鼓励下背着干粮揣着一点钱和粮票,拿着人生的第一张火车票到杭州找市场。机遇总是给有准备的人,父亲带回了第一个订单,崛起了第一个铸造厂,取厂名为“平遥县北三狼村铸造厂”,给家乡输入了新鲜的血液。
当铸造厂技术、工艺、业务都趋稳定发展状况时,父亲觉得四个人经营管理一个厂子有些浪费精力,主动岀让股份交给另外三个股东经营,自己带领孩子们搞起了运输业,后来又转型烧土焦碳。
1993年,父亲创立“北三狼联营铸造厂”,1996年正式更名为“山西省平遥县永华铸造厂”,后又改为股份制公司,命名为“山西省平遥县永华铸造有限公司”,在父亲的领导和哥哥们的努力下,我们公司突飞猛进地发展,成为全县铸造行业排名第一的纳税大户。
后来父亲又创建集团公司,旗下有四个子公司,在他72岁时退居二线,将接力棒分别交给四个儿子经营管理。近二十年来村上铸造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我们县铸造的电机外壳走向全国各地甚至岀口马来西亚、韩国等周边国家。八十年代前城里人问:你是哪里人?我呢喃说:北三狼村。北,东南西北的北;三,一二三的三;狼,狼狗的狼。我会费劲描述这三个字,我们村穷乡僻壤,好多乡下人城里人都不知道。而今,我和我的后辈们都会自豪回答:北三狼。无需更多的解释,全县人都知道。那可是真正的“平遥第一村”,因为那三个字是父辈们用心血铸就的,用诚信经营赢得的口碑。
说晋商文化看山西,那中国铸造就看山西平遥北三狼。
父亲不忘这片养育了自己的热土,想要全村人致富,必须先修路。
2002年父亲筹岀50万元铺出了一条贯穿全村南北走向的水泥路,衔接了平汾公路省道,尤如输通了心脏的主动脉,方便了大小车辆的通行。当时我们兄妹几个因为孩子上学房子都是租来的,父亲竟也没舍得为子女在县城买过一套房子,在大家和小家之间,父亲毅然选择为村民谋幸福。
2017年已退休的父亲又拿岀100多万元,重新铺了村里的几条主干道,并为村民疏通下水道。村民们为感激父亲,村南路命名为公司名称“永华路”。
2018年,父亲八十寿辰之际朋友写来贺词:
起家立业兴千载
龙跃凤鸣乐八旬
这对父亲是一种祝福更多的是一种认可,也应了他的口头禅“雁过留痕,人过留名”,人活着就是要有一种精神气!
“事业重于一切,团结才能发展”是父亲在公司照壁墙的亲笔题词,父亲寓意孩子们在一起能摒弃一切以事业为重,团结一致将事业做大做强。这句话将影响着我们这一代乃至我们的后代!我们秉承这种家族精神,砥砺前行!
父亲不仅注重商业发展,同时对子女的教育丝毫不懈怠,六个子女中,三个儿子和他做企业,三哥1988年考取天津商学院,后来分配连云港医疗器械公司。父亲不忍儿子远行千里,每年春节回家过年分别时,都会泪流满面,在我记忆中这是父亲唯一流泪的场景。后来因企业发展的需要,三哥辞职回乡打理公司。我考取了本省的医专,在基层医院工作。妹妹考取了省医学院后考入上海交通大学研究生,现在上海居住工作。
点滴言行润心扉,子敬女孝收双馨。铸造行业的排头兵,引领时代的弄潮人,泽被后世津乐道,这就是我的父母,风雨兼程,终见彩虹,数古陶风流人物,当看吾父宋起龙!
常年的辛劳让老两口落下了病根,父亲常对母亲说:“年轻时陪我吃苦,老了陪着我一起吃药。”
父亲胃部疾病已在十年前确诊并进行了手术治疗,本已消瘦的身板越发清瘦了许多,衣服由原来的170码渐渐成了160码。年轻泥水活做久了,落下了病根,一年四季皮肤骚痒,这令他十分痛苦,走过无数医院都束手无策。母亲腰腿疼痛都是顽疾,膝关节置换后稍有缓解,只是腰背部灼烧疼痛在上海等大医院治疗后也不曾好转,只能涂抹一些“扶他林”之类的药水缓解症状。
近期父亲又感胃口不好,身体更加孱弱,但心里牵挂着的却是母亲的身体。
只得一人心,白头不分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开始是一种承诺,后来变成一种责任,最后是父亲对母亲的态度!
朦胧中一缕熟悉的茉莉花茶香味飘逸过来,原来是我小侄儿端来两杯沏好的茶叶给老祖父老祖母,清爽的味道飘满了整个房间,沁人心扉……
“我这身板,全身是毛病,活得没什么意义,可是放不下你和这个家。”母亲低声应着。
刚刚纷扰的思绪被母亲细微的声音瞬间拉回,佯装睡着了,凭任老俩口小声唠叨……
图片/作者
作者简介
宋芓蓉 ,山西平遥古城人 。春蕾文学社社长 ,社会基层卫生工作者。业余从事金融工作,热爱摄影、文学、诗歌、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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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诗和远方,陪你一路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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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琅 琅
副总:蔡泗明 倪宝元
编审:孟芹玲 孔秋莉
主编:石 瑛 赵春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