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高小华:爸妈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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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小华
高小华,陕西西安人,笔名云中飘舞。热爱写作,2016年6月开始写作,至今已写了百万余字。获得过一些征文的优秀奖,作品散见于各网络平台。
爸妈的爱情故事
陕西 高小华
一
半个多世纪前,年轻的爸妈被月老牵了红线。那一年,爸爸23岁,妈妈16岁,很傻很天真的年纪,没有爱情,甚至没有见过面。成家,对他们来说只是最平常的生息繁衍。
很多年以后,面对爱情这个词时,妈说她从来没有爱过我爸,当初嫁给他只是为了不饿肚子。我不信,我真的不信。那些遥远的记忆坐标,那些时间中的佐证,都不算爱吗?
有时,我会缠着妈讲述她和爸年轻时的事。有兴致时她会说,妈妈说那都是陈年往事了,没啥好说的。可是我就喜欢听关于爸妈的爱情故事,哪怕很粗糙,哪怕不值得一提,但在我心里弥足珍贵。
那日,妈说起她19岁来西安探亲的情景,满眼都是温情。"那年冬天真冷!至少都有零下二十几度。你爸工作忙不能陪我,我就和邻家的一个小妇人去逛街。我们顺着北大街闲逛。快到吊桥街时,被街边的豫剧吸引。那唱腔真圆润,好听极了!我俩忍不住走上前去观看。那是常香玉,一个走街串巷的艺人。真没想到,后来她红遍了大江南北。还真应了那句话:功夫不负有心人,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回来的时候真冻僵了。你爸心疼我,给我烫脚、抹冻疮膏,还给我买了双粉红色的尼龙袜子,袜子真厚,你都想象不到它有多美。"
看着妈眼底的喜悦,我的眼睛有些湿润。有心疼的成分,更多的是感动,感动于我严厉爸爸那为数不多的温柔。也是啊!那时虽然日子不富裕,但还没有我和弟弟这两个负担,而且爸爸的腿还是健全的,能飞快地蹬着自行车飞驰。我仿佛看到了两条黑色的麻花辫在舞动,雪花飘啊飘,落在他们的身上,化作爸妈眉宇间的喜色,像糖,似蜜。
我的爸妈都出生在安康山区。爸爸家居住在冷水镇,妈妈家在深山里的王家坡。相距不远,也就十几里山路。他们同饮一江水,说的是彼此心中最亲切悦耳的白河方言。
我爸是人们口中的慕生子,就是出生时他父亲已经过世。爸爸三岁时,奶奶改嫁,家族里的尊者墨守成规,不允许奶奶带走我爸爸。之后,年幼的爸爸寄住在舅爷家,也就是奶奶的弟弟家。可想而知,一个没有牛高的孩子如何懂得放牛?可是争气的爸爸没有丢过一只牛。舅爷的媳妇是个小气的女人,嫌我爸爸吃得多,找各种借口想撵他走。爸爸的本家大娘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把爸爸接到她家住,直到奶奶那边稳定后才把爸爸接过去一起生活。继爷爷虽然人不错,可他一个人的工资要养活一家四口确实很紧张,所以,爸爸饿肚子已是常态。
那是一个春天。从小命运多舛的爸爸终于被好运眷顾了。18岁那年,他被推荐到几百公里外的西安工作。他喜极而泣,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陌生的、长眠不醒的父亲。他恨他,恨他不负责任地离去;他想他,想像正常人家的孩子那样有一个父亲,能在黑夜里为他举起一盏灯,哪怕是很小的桐油灯;他需要一个人为他指路,需要从父亲那里得到最起码的教义。可是,他不能,这就是他的命,他只有把所有的勇气合拢,做最坚强的第一个人。
解放牌大卡车翻山越岭,驶过平原,地理在更换它们的名字,而河流一直追赶着奔赴工作岗位的青年们。或蜿蜒,或笔直,在南风送暖的芳芳中发出阵阵女人般的轻叹,很像站在山崖上的一个个母亲的不舍及欣喜地送别。
途中,爸爸因瘦小单薄,一次用饭后复上大卡车时,被蜂蛹的人群挤下车。他忍着剧烈的头痛从地上爬起来,装做没事人一样。他不敢说,是怕丢了来之不易的工作名额,怕被退回去。是的,他非常需要这份工作,不仅能摆脱贫穷,能改写自己的命运,还能承担起养活母亲的责任。
没有钱医治,就默默忍受,直到一年后爸爸的头痛才慢慢好转。
二
忙碌中时间过得飞快,爸爸也从一个稚嫩的学徒工变成带徒弟的技师。他爬电杆如闪电侠,高空架电线像蜘蛛侠。他的师傅嘴角时常挂着笑,得意于自己有缘遇到这样一个悟性高的好徒弟。而爸爸也把嘴角的微笑送给自己的徒弟,在夸奖和鼓励中,培养出一拨又一拨合格优秀的电业人。
利用闲暇,爸爸学会了开车,学会了溜冰。他还是象棋高手,总能把他的那些爱下象棋的同事打得节节败退。师傅有心想给爸爸介绍个对象,可爸爸觉得自己来自偏远乡下,怕城里的姑娘看不上自己,就婉言谢绝了。
又是一个春天,爸爸已经22了。回老家省亲的他已长成精神小伙。白净,俊逸,举手投足间有种叫气质的东西在流动。
那时候在乡下,保媒拉线的人俨然成了促成姻缘的主流。他们能说会道,八面玲珑;他们走街串巷,满嘴抹油;他们总有新鞋穿,或绣花,或是光亮亮的猪皮鞋。都是被他们促成的夫妻送的,名曰:媒人鞋。
冷水镇的王婶在那个雨后的晌午走进了我妈娘家。面带菜色的妈妈依然是方圆几里的漂亮姑娘,高挑的她很瘦,显得一双明眸更大,格外惹人怜爱。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王媒婆的数次说和后,促成了我爸妈的婚事。他们订婚一年后,在阴历二月二十日那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成婚。
不熟识的两个人,在婚后的两地分居中才开启了思念模式。那才是真正的爱情。没有利益关系,纯朴得像地里刚挖出来的花生,把没有杂质的香味全部奉献给彼此,奉献给生活。
那时,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只有高小文化的爸爸在与我妈妈书信往来中练就了一手漂亮的钢笔字。而只上过三年学的妈妈在一封封充满爱意的家书中迸发出诗一样的优美韵律。
妈说:"你爸从没有说过爱我,我也不爱他。"我笑笑说:"大爱无言,尤其是你们那一辈人,很难承认爱自己另一半。但却活得真实,认真。"
爱情是什么?没有人能说清,更不能庸俗地证明,不是吗?
爱一时容易,爱一生很难。
当一碗糖水变淡的时候,日子才开始变甜。当一锅滚烫的汤变凉的时候,我们才开始审视自己。而世人恰恰需要的是平淡,唯有平淡如水,才不会腻味。
相爱容易,相守难。这确实是定义爱情的最高真理。有多少人的爱情在相爱相杀中阵亡,又有多少人做了爱情逃兵?漫山遍野的落花随着季节败落,把一季又一季的花事埋葬在泥土之下。待腐烂解离之后化作大地的眼泪,再变成飘逸的云朵。多像那个叫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的男人做小金鱼那样反反复复。这或许是一种悖论,又或许,爱情只是淋一场雨那么简单,那杯姜汁可乐就是思念的源头。
可能很多人误以为爱情就是单纯的甜蜜。只有深切体验过的人才具有神一样的经验值——爱情是巨大的苦涩中少得可怜的那点甜蜜,那是蜜蜂的尾刺,痛并幸福着。
三
我一直深信我爸妈之间有爱情。
在我很小的时候,大概三岁多。我们家住在北郊的一个变电站。那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宿舍,我们一家三口挤在一张床上。很多个夜晚,我都被天花板内的老鼠吓得不敢睡。爸妈对老鼠却不以为然,他们太能聊,很多次没有睡着的我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内容。那是陕南方言,像拉家常。三姑四舅的,二姨六叔的没完没了地聊,这哪是孩子喜欢听的话题啊?我在烦闷中睡去。第二天早晨醒来,听到爸妈还在聊老家的事,真烦!一天又一天,这种聊天成了爸妈的耳鬓厮磨,成了我的司空见惯。后来,我为人妻后,有一次和先生也聊了整整一个通宵,并乐此不疲。回想起那晚的谈话内容都是些家长里短,无聊的废话,却成了我们甜蜜的新婚燕尔。难道这是爱情的一部分吗?我无从知晓,但我知道爸妈一辈子太不容易。
那是个秋天,树叶落得最多的一天,爸爸的一条腿受伤了,粉碎性骨折,里面打满了钢钉。那时医疗跟不上,耽误了最佳治疗期,导致爸爸的那条腿残废了。
襁褓中的弟弟饿得哇哇哭,病床上的爸爸疼得嗷嗷叫,米缸空了,面袋也快见底。妈妈一夜急白了头。四岁的我顶着不懂事的罪名成了爸爸的发泄对象。一开始是杀猪般地嚎叫,慢慢地,每次爸爸想打我,我都会把棍子递到他手里让他打,而且我不哭。妈妈在旁边快哭断气了,又被弟弟的哭声压了下去。那是我们家名副其实的苦难年代。我不知道妈妈是怎样弄来的粮食,怎样熬过那么漫长的人生大寒。又是一个雪天,爸爸能蹒跚地走过雪地,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真像弟弟才学会走路那样。
雪真美,我却笑不出来。当门前的刺梅花盛开的时候,爸爸能走路了,虽然走得有些颠簸,也能稳稳地背着发烧的我去打吊针。更能扛起一个家的重量。妈妈会笑了,脸上洋溢着知足的微笑,我们家有肉吃了,还有鱼,还有烧鸡。日子在爸妈的辛劳中慢慢变好,我和弟弟也长大成人。
爸妈忙忙碌碌一辈子,风雨同舟一辈子。唯一缺少的就是一件爱情外衣。
我知道,他们不需要,也驾驭不了。
万物都有属于它的生命时间,爸爸也一样。爸爸生病的三年时间差不多都在床上度过。我们做子女的忙工作,忙自己的小家。妈执拗地让我和弟弟少回家不用挂念,有她照顾爸呢。一切仿佛都回到了爸腿才残废的日子,只是时间变老了,他也少了当初的戾气。但爸脑子时糊涂时清醒,有时还很暴力,那个下午妈给他接尿时,被他突然爆发的力气抢走尿壶并且重重地砸妈的头。妈无奈地哭了,自己就是前辈子该他的,来还债的。可妈给爸喂饭的时候像是对待孩子一样有耐心,无微不至,直到爸生命的最后一刻。当时妈都不知道哭了,可能是累了,可回到空荡荡的家里,妈泣不成声。担心她想不开再加上妈特别胆小,怕传说中的鬼怪什么的,我就搬回娘家陪她。
虽然我是我妈的女儿,可似乎很少和她沟通,可以说,我并不了解她,同样也不了解我已经过世的爸爸。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止是时间代沟,还有情感代沟。在我眼里,爸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最有爱的人,尽管他们很平凡,却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只是觉得和他们有无形的距离感。
爸将一生献给了工作和家人,什么都没有给自己留。而妈用善良和责任心浇灌了彼时奄奄一息的爸爸,挽救了这个家。他们不是传说中的珠联璧合,也不是爱情最高境界的举案齐眉。他们甚至没有一点感情基础,而且像所有的柴米夫妻那样抱怨油又涨价了。他们争吵的时候一样六亲不认,但他们知道家是一个圆,他们更知道自己是绝对的组成部分。只有一起走过人生大雪天的人,才知道温暖是彼此的给予。至于爱情,早已融进细水长流的生活。
之后的日子里,我尽力弥补那些年落下的陪伴与呵护,一步一步走近妈,和她一起缅怀爸爸,一起轻抚四季的脉搏,感受雪,感受雨,感受每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虽然我想办法让妈开心,但自己还是很难过。爸离开我们快八年了,我一天都没有忘记他。想起他就会泪如雨下,很多很多的愧疚积压在心里不能释怀。此时,想起他打我的场面竟是无比温暖。爸的离开使我知道了来日方长只是一句骗人的鬼话。
那天妈和我聊起她的一个牌友,是关于人不在后夫妻合葬的事。听得有些沉重,就岔开了话题。没想到我妈又绕回到这个话题:"我要是死了睡在你爸旁边,想想都害怕,荒郊野外的没有一个人烟。但那时都死了还有啥可怕的。"
"再没啥说了,你好好活,一百岁的时候再考虑去见我爸,那时候,你就什么都不怕了。"
妈笑了。我接着说:"妈,不许你再开这样的玩笑。我要陪着你一起慢慢老去,我想听你讲述你和我爸的爱情故事,时间还很长,慢慢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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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李 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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