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义：温暖苦寒日子的火盆 | 就读这篇
温暖苦寒日子的火盆
李文义
寒冷无比的冬季，农村家家冰冷的土屋里，都有一个灰头土脸的火盆端坐在炕上，徐徐散发着微弱的热量温暖家人。
经年磨损已辨不清色泽的火盆，灰不溜秋不修边幅有些邋遢。家中的火盆是我和母亲挖来房前土坑的黄土，掺拌碎麻绳头仿造泥盆打制而成，盆壁粗糙凹凸不平。但它厚实，耐用，稳重，有如沉静在时光里的老者，静穆地正襟危坐在炕上，默默地抵御四面八方入侵而来的寒冷。它散发着秋阳晒干的柴草和牛马粪燃烧后的味道，偶尔窜出一丝瘦弱的青烟，嘘寒问暖呵护着家人。
年迈的祖母整日厮守着火盆，有如它的保护神。祖母著一袭青黑色长袍，黑色网兜罩住稀疏的花发，瘦弱的脸上布满沧桑的皱纹和老年斑，半眯着凹陷干涩的双眼，青筋裸露枯枝般的双手或放于胸前，或展开轻轻放在火盆上吸收热量，双膝上下叠加端坐在褥子上，一如默默念经打坐修行的僧尼。祖母喜爱抽烟，一杆尺余长的烟袋伸进火盆，深深地一吸火星闪烁，烟雾缭绕中的祖母如同仙人般养精纳神。左邻右居难耐寂寞的老姐妹爱串门凑热闹，三三两两围拢着火盆，陪同祖母长枪短炮吞云吐雾，有一搭无一搭地东拉西扯一坐就是小半天，真应了“老太太、小媳妇儿，一个一个有福人儿，不做饭，不淘米儿，坐在炕上烤火盆儿”的民谣，寒冷寂寞的时光随着袅娜升腾的烟雾悄悄溜走。
火盆不及炉火的炽热，就像母亲的性情温润祥和。忙完锅碗瓢盆家务的母亲解下围裙，守着火盆纳鞋底缝补衣服做着针线活。母亲的脚贴在火盆壁上吸收着热量，拿炭火烧掉针头线脑，三角烙铁插进火盆里烧热，熨帖鞋帮或者缝补的衣服。母亲捏着生活的针线，连缀着清苦的日子，抵御岁月的风寒。火盆死一般的沉寂，母亲拿起放在盆边儿的小铲子，将表层的灰轻轻地推到边缘，深藏不露的炭火红通通地显露出来，有种死灰复燃的热烈。为使火盆长久散热，心细的母亲把平时积攒的锯末子、高粱壳儿、谷壳儿、豆壳儿等碎末放入火盆的底层，不时翻动盆火，热量就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直至深夜火盆还热乎呢。
整日忙于生产队和家中木活的父亲似乎对火盆不甚关注。只有吃饭时，父亲从仓房破损的墙壁悬挂的辣椒串上，拽下几颗干瘪的红辣椒埋进火盆里，伴着浓烈辣味的青烟徐徐冒出，反复抽出翻动，呛得家人接二连三打着喷嚏。父亲却哈哈大笑，连说：“好辣椒，好辣椒！”右手握着剪子细心地剪碎辣椒，放入葱花、豆腐，舀上几匙儿金黄的大酱搅拌，就是一盘自制的下酒好菜。银灰色的锡壶煨在火盆里，细弱的热气伴着酒的辣香徐徐升腾，犹如仙人宝葫芦里吐出的仙气，热热的酒润红了父亲的脸颊，鼻尖、前额辣出细小的汗珠，父亲吧嗒着嘴，品咂着酒菜，也似品咂着日子的艰苦和辛辣。沾一滴酒舔一舔，夹筷豆腐尝一尝，辣得我吐着舌头满炕跑，“让你嘴馋，让你嘴馋。快去舀瓢凉水。”家人也笑成一团。
数九寒冬的夜晚，闲暇的女孩子也爱扎堆凑热闹，二姐的闺蜜们常挤在我家。几位穿着花棉袄梳着大辫子透着青春气息的女孩围坐在火盆旁学织毛衣。胖乎乎的二丫是初学，二姐先是平针起好头，再手把手教，食指怎样上线，怎样旋转回针，不厌其烦；黑黝黝的领弟是一知半解，二姐悉心点拨，恰到好处；闪着水灵灵大眼睛的小芹拿着半成品，是来学花样技巧的，二人比比划划，各抒己见。她们唧唧嘎嘎说着话，说毛线，说款式，说图案，说织法，也说女孩子的悄悄话，说到高兴处，哈哈大笑不止。不小心，织针掉到火盆里，线头被点燃，女孩子惊叫拍打着。一张张甜美娟秀的脸散发出胭脂之气，女孩子的心事梦想和憧憬蕴藏在簇拥的火盆里。
火盆里也有孩子的乐趣。我和四姐五妹在火盆旁写作业，看画本，玩嘎拉哈，翻绳，下五道。有时火盆里埋几个土豆，在抓心挠肝的急切等待中，外焦里嫩散发着芳香的土豆，让枯寂的冬夜充满甜蜜温馨。有时抓一把玉米、黄豆，散落在火盆里，噗噗噗，一粒粒黄豆变色裂纹；嘭嘭嘭，一颗颗玉米粒笑成了爆米花。捡一粒放入口中，在滚烫中咀嚼着脆香，叽叽喳喳的欢笑声，惊醒了寂寞的长冬，释放着无忧无虑的童真。
火盆也成为家中议事的中心，家庭中有许多重要事情，都是围坐在火盆旁酝酿成熟的。姐姐们长大了，有媒婆来提亲，父母与客人围坐在火盆旁，喝着茶吸着烟谈论着，媒婆眉飞色舞先是夸赞一番姐姐聪明能干，再口若悬河表扬小伙子能吃苦耐劳。父亲不时拿起小铲子弄一弄火盆，烟灭了，撮点火点燃，几经反复，姐姐的终身大事就敲定了。年关将近，家人围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购买年货的琐事，火盆映照着家人的脸庞，在寒冷中散发着其乐融融的温情。
粗糙憨厚的火盆，就像一位历经风霜的老者，不温不火不急不躁，守望着家人。它盛装着漫长的寒冷盛装着冬夜的孤寂也盛装着农民的贫穷和无奈，它与农民星星相惜，共度漫漫长冬。它聆听着农民一年的收成和来年的打算；它把率直泼辣的妇女高大嗓门和蜚短流长压在盆底，不让其发酵；它也佯装糊涂，偷听家人的矛盾争吵和最后的和解；它观望着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玩耍和被大人们的训斥；它也偷听男人、女人或者夫妻间的悄悄话，有时会忍不住“噗”地一声喷出一股灰笑出声来。
一盆余火，散发着热量，凝聚着人心，温润着一个家庭。在那些苦寒的岁月里，在破旧的老屋里，燃烧着祖父孙三代的希望、梦想和未来……
李文义， 1963年出生，内蒙古兴安盟人。曾担任小学、初中语文教师，现从事语言文字工作。喜欢文字，闲暇之余，看书写文章，感悟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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