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志远:乡村的印章 | 就读这篇
乡村的印章
潘志远
乡村的印章就是每天划过天空的太阳,它的权柄抓在上天的手里,岁月的手里,很公正,绝不假公济私,徇情枉法。早晨它盖在东边的地平线上,傍晚又盖在西边的地平线上,两个鲜红的印戳,宣告一天的始终。至于在这一天里,你做些什么,不做些什么,它从不干预。
但农人们极善于把握,每天日头刚冒出地面,太阳的印章从夜的黑匣子里掏出,在一天的天头盖上第一个印戳;印戳边写着什么,他们并不关心,他们只关心自己手中、身边、地头。他们或掮起犁耙,赶着老牛,一声吆喝,走出村口;或操起一把铁锄,匆匆赶赴自家的棉花地、黄豆地、芝麻地;或手握一把镰刀,走向早熟的稻田;或挑着一担土粪,吱呀吱呀,踩弯一条田埂。
女人们也不甘示弱,在太阳印章刚见端倪时,她们已起床,披头散发,揉着惺忪的睡眼,叽昂一声拉开大门,接着打开鸡笼鸭笼,放出牲畜,外出觅食。然后拎着米,提着菜,拿着毛巾牙膏牙刷,到水塘边,一边洗嗽一边淘米洗菜。回到家后,一把草填进灶膛,浓浓的炊烟,从烟囱里爬出,窜上天空。炊烟颜色差不多,形状也无啥区别,可从方位,从升腾的劲头,野外的男人却能分辨,哪股是自家的,哪股是左邻的,哪股是右舍的。在乡下炊烟颇有妇人性情,时间久了,男人们便了然在胸,默契于心。
女人们在一天的开头便各显其能,将自家的饭菜做得酸甜香辣,有滋有味。一家人饕餮之后,擦擦嘴角,咕哝咕哝灌下一瓢凉茶,离开家,离开村庄,到野外去劳作。劳作是太阳印章签发给每一个农人最起码的权利。
女人们便虚掩了门,中间留一道缝,让鸡能进屋下蛋;自己到菜园里,锄草浇水去了。忙至晌午,再拔一把白菜,扯几个萝卜,摘几条瓜,采几个辣椒,有时顺便从田埂上挖几棵野菜。这样饭桌上,便有了三盘四碟,赤橙黄绿,素素淡淡。若宰一只自家养的鸡鸭,孩子从河里钓回了鱼摸回了虾,抑或男人从集市上,砍回一刀肉,那么生活就有荤有素,过得殷实,令人羡慕了。
天色向晚,天空那枚高悬的印章落下,搁到地平线上,仿佛又蘸了印泥,鲜红欲滴,正欲用力盖向一天的尾页、地头。这一天中,最后一个印戳,竟是那样安详、柔和、美丽,看着竟让人有些依依不舍。
乡村的印章是无声的,从不炫耀,但农人们心里明白,这一天是满足,还是遗憾。他们默默盘算今天,又暗暗揣摩明天。晚饭时,男人们往往小酌几杯,再吸几口烟。饭后,女人们麻利地收拾桌子,洗涮碗筷,打来两盆水,挨个擦脸洗脚。再闲言几句,碎语几回,吹灯上床,偷偷做爱。
乡村的印章,是一枚闲章,但闲章不闲。它盖满每个人的一天,更盖满每个人的一生,闲闲散散,平平淡淡,安安恬恬,一生就过去了。但它还会继续盖,盖在子孙的头顶、眼中和心头,无始无终。
这一枚印章啊,它属于大地、天空,属于每一个人,永远不会被某个人,或某几个人所操控。
潘志远,男,安徽宣城人。作品散见《文苑》《青春美文》《作家村》《辽河》《作文新天地》等,收入《行走宣城》《中国网络文学精品年选》《中国人文地理散文精选集》,获行走天下全国美文大赛三等奖,出版诗文集《鸟鸣是一种修辞》《心灵的风景》《槐花正和衣而眠》。参加第十四届全国散文诗笔会,中国好散文诗主持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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