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 | 郑中伟:孤独是一颗种子
我奶奶育有三子二女,我爸爸是老大,上学上到小学五年级就出来挣钱养家,用平板车卸货拉煤,一干就是很多年。每天都是蓬头垢面,挣的钱也全部上交给我奶奶,我二叔上到高三毕业,复读了也没考上,后来就回家了。我快出生了,我妈才开始要求分家单过,因为少了主要的收入来源,我奶奶积怨很深,一直到现在。我爸妈分家分了一个小水缸,一个水泥缸,一点粮食,没有房子,没有住处。我出生之后,我妈才开始四处借钱盖房子,因为我奶奶的积怨,砌墙的时候,被我奶奶扒掉了几次,终于盖成了四间瓦房。34年了,这个房子现在还用着。
也是这种积怨的存在,我奶奶从来不搭理我们。我妈经常给我讲:在我三岁那年的农忙季节,下雨天我摔倒在地上,满嘴的泥水,我奶奶从我头上跨过去,也没有把我扶起来。
上小学期间,我中午都不回家吃饭,因为家里没有饭,也没有人,就一直这么饿着,所以那时候很瘦小。实在饿的受不了才回家,没有吃的,去我奶奶家叫门,她也不给我开门,把我赶出来,我就跑到一个邻居长辈家借吃的。我说了一句记了一辈子的话:“三奶奶,借给我一张煎饼吃吧,等我妈回家还给你”。这句话把邻居说的心酸,她经常会和别人提起,直到去年她去世。
还是上小学的时候,那时的学费是直接交给老师。班上的同学都交了,我家里没钱,最后就剩我一个人没交。正上课的时候,老师让我回家去拿,我就拎着书包回家了。家里还没有人,我就蹲在大门口,蹲累了就坐在地上,一个下午,那种孤独感不经历者很难有深深地体会。我爸妈晚上回来以后,四处借钱,害怕我把钱弄丢了,用针线缝在上衣口袋里,到老师那儿才拆出来。交了学费,我又能高高兴兴的上学了。
初中之后,我考上了我们当地的高中。那一年的暑假,我爸爸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旧的不过质量还好。骑着自行车,他带我到镇上打算给我买一件衬衫。我原来的衬衫都是在街上扯布,村里的缝纫做的。他觉得我现在有出息了,打算给我买一件硬领子的衬衫。那是我第一次去店里面买衣服。看上一件竖条纹的米黄色衬衫,盒装的。店家让我们拆开盒子看了一下,觉得很喜欢,就是价格贵了,我们又去了第二家店,便宜不少就直接买了。在我们回来推自行车的时候,第一家店主攥住我们的车子,不让我们走。“你把盒子打开了,衣服卖给谁”?那一天,我爸爸穿着一条灰色的到膝盖的五分裤,用旧裤子改的。一件白色的衬衫,因为洗了很多遍,从底一直破到倒数第二个纽扣。那个店家摇着我爸爸的破衬衫说,你说你都穿成这个熊样了,你还来买什么衣服。那一刻,我觉得我爸爸特别的可怜,我用恶毒的眼光看着那个店家。最终,我们妥协了,买了他们家一件黄色的毯子,这个毯子伴随着我整个高中生活。这是我爸爸,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带我去上街。
我上大学之后,我爸爸的身体就不太好了,一直喘,每呼吸几次就要咳嗽一声。去医院检查之后,因为早年拉煤的缘故,他的肺比正常人的肺大很多,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就一直在吃药维持,也没办法做体力活。毕业之前,系里推荐我回老家做个大学生村官。我打电话回家,我爸爸把我训斥了一顿,我明白他的意思:孤门独户,我们这个姓氏是村里唯一的一门,我爷爷这一支三户人家。农村关系复杂,他不想他的儿子在利益纠葛中有什么意外。后来,就一直漂泊在外,直到现在。
成家以后,糖果妈妈怀了双胞胎,临产前的2个月左右,我辞职回来照顾她。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在人民医院做的产检。医生说,这样比较危险了,下午准备剖吧,急急忙忙的办理住院,急急忙忙的准备东西。走在医院的草地上,我突然毫无征兆的就哭了,是害怕?是焦虑?是孤独?是喜悦?可能兼而有之,也可能情绪就到了那儿了。母女平安,住了5天的院,出院的第二天我妈妈才到,在这边呆了9天,之后就回老家了。
2014年,我爸爸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夜里经常疼的睡不着坐在院子里。这么多年,他也厌倦了吃药,因为肺部的原因,引发了肺源性心脏病。身体会慢慢地浮肿,等浮肿到受不了就开始住院,平时在镇上吊水已经没有效果了,住院大半个月,浮肿会慢慢地消下去。过了五天到一个星期,又开始住院,周而复始。为了方便,医生在他手上留一个快速接头。我给他买了20盒的阿莫西林,希望能延缓他住院的频次,他不愿意吃,他吃了太多的药了。我打电话给他,遭到他的训斥:“阿莫西林!什么阿莫西林!”这句话,算是他给我的遗言。
也许是疾病乱投医吧,我们想用中医的方法帮他治疗,我妈陪他去了当地的中医院。才治疗两天,在爬二楼做B超的时候,他就呼吸不畅,心脏跳停了。经过抢救,变成了脑死亡,无自主呼吸。三天后去世,我亲自帮他拿掉的喉管和导尿管。那一天是2014年的阴历6月12,我抚摸着他的手,苍白而冰冷。三天后,他成了一堆骨灰,刚火花的骨灰很烫、洁白,装在红色的布包里,我把他放在腿上,轻轻的抱着他,那一刻,他是我的整个世界。
我爸爸的去世,我深深的自责和愧疚,孤独、无助、渺小而束手无策,他一生苦难,经历了太多的坎坷。我在他身边的日子,聚少离多。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小的时候,一直希望他能过上好日子,但最终也没有能够实现。
将近一年的时间,我每天早晨上班的路上都会想起他,想起他对我的嘱咐:“要好生的”,就是一切安好的意思。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从来不敢提他的任何事情,从来也不敢写一写他。第一次梦到他的时候,起床写了一首诗。
8月22第一次梦到你
梦里也下了这么大的雨
你蹲在屋角边
捡拾地上的麦粒
我在背后叫你
你转过头看我
没有一字半语
依旧消瘦的脸
穿一件蓝色的上衣
我一直呼喊着你
你却慢慢的消失
我突然惊醒
急促的透不过气
大口大口的呼吸
是闹铃响了
6点40分
我默默的起床
无声的哭泣
你是否能够知道
我很想你
快到他去世2周年的忌日了,第一次写他,面对这个事情,孤独在慢慢的浸润,阵阵涟漪。
我对我奶奶并没有什么怨恨,她和我妈妈的关系这么多年一直没好过,而我长期又不在家。逢年过节,我回家的时候,会给她带一点东西,或者直接给她钱,她从来也不要,也不会吃我家的一粒米。我上学,结婚,生孩子,包括我爸爸去世,她也一直不会出现,所以,我们只能算熟悉的陌生人,仅此而已。
我爸爸去世后,很多东西都变了,婚丧嫁娶很多场合必须我出面了,而当我不在家的时候,我妈妈并不能代表我,导致一些流言蜚语、冷嘲热讽。因为我奶奶,我家和我二叔、三叔家关系也不好。我妈妈会长时间住在我这里,家里的农田就荒废了,我二叔、三叔也不会帮我们处理。他们只会通过别人的口信给我妈一些建议,比如农田给我二叔,家里的房子给我三叔。
我一直在想,当时上学是不是一个错误。如果不上学,我初中毕业之后,会去跟一个亲戚学修车,守着家,人生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我的两个女儿漂亮而可爱,她们是爸爸的骄傲。可能99%的人会选择把孩子交给父母带,而我们还是选择了做那1%,做这个选择之后,就远离了K歌,宵夜,聚餐,远离了一切的娱乐活动,而心里装着是她们感冒了,呕了,咳嗽了。可能我打心里不想让她们做留守儿童。
我的女儿,孤独是一颗种子,在爸爸这里扎根、发芽、开花、结果,爸爸会把这颗果实藏起来,不让你们找到。爸爸用前半生的孤独换来能和你们在一起。
郑中伟,男,35岁,江苏邳州人,定居江苏张家港,公司职员,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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