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之诗—第四届中国油画风景作品展（2020）作品集（五） / 四六文摘

身体与地方

—2020“可见之诗”油画展前言

庚子多舛，新冠绵流，便让了诸多展事、会事、节事均不得实施，“可见之诗”油画展也拖延数月。疫情之中，居家隔离，磨炼了世人居家独处的脾性，淬厉了人世诸多原先的想法，心中最念的正是相聚：家人的聚宴，友朋的聚谈，教室里的聚合，街市上的聚集，欢快者的聚庆，诸多议事的聚会。现在我们终于在这里相聚，带着我们的绘画，重回十笏园，心中竟卷起莫名的激越。

居家宅家，让我们在案头愀心，在窗口瞻望。这教我们有意无意重复着打量久已生活的周遭：这条路、这方园、这座城、这个我们日作夜宿的地方。任何城市或乡村作为“地方”，乃是某类殊异而深刻的生存中心。在“地方”的种种因素之中占优先位置的，是人类浸润于“地方”的状况。我们居所于斯，劳作于斯，生养于斯，这种从身体到生活的浸润，即成“地方”的水土。如是的地方水土，当我们隔绝封门、居家孤想时，成了牵挂之地。疫情让这种“地方”，这种身体的浸润变得具体，变得敏感，变得意味深长。

诚如著名法国现象学者梅洛·庞蒂所言：这是一个“被生活了的地方”，一个“吾人的身体泊锚于其中的地方”。古往今来的诗者知晓这个“地方”乃因某种持久的亲密性与身体习惯之间的熟稔联系，并把这种联系写得特别、写得充盈、写得独具神采，意气风发。吾人把这份身体与地方之间的缠绕看得深重，以至于我们对“地方”产生一种植物性的依赖。如若茶株，俱长于山林，却因山川不同，烟云不同，光照不同，地质不同，其浸泡出来的滋味就是不同。万般滋味源自这份无尽的缠绕。

我们今天谈写生，往往找一个地方画风景，“打一枪换个地方”，景是画得了，其风却只是一个味。我们对这个地方了解吗？这是我们“生活了的地方”吗？近年热谈“深扎”，这个“深扎”就是要通过反反复复的趋近，建立起身体与地方之间的熟稔关系，让我们的身体在这个“地方”深深地止泊，让这个“地方”深深地缠绕和嵌入我们的肌肤。直若杜甫在夔门，既观崇山浩水的形势，又怀个人和山河的运势。又若黄宾虹入川，莅雨中青城，烟缭云罩，风雨厉响，从而参透笔墨的浑厚华滋之理。复若潘天寿在雁荡，并无太多写生，唯往复观看，吟诗陶养，却跬得山花龙湫的时代之作。法国巴比松的艺者采汲自然森林的韵味，铸炼了油画的深厚与风色。印象画派点亮了绘画的斑斓，我们在莫奈的花园里感受着莫奈的颜色，也感受着他身体的踪迹。前几年到长白山，满目俱赵开坤般的老林虬枝。近日观园中竹树，常暗自与冷军的竹枝相比。古往今来的艺者，总是以真正的深扎，以天长地久的身体对地方的浸润，揭示自己的身体与风神泊锚其中的“地方”，铸炼出人与自然的亲密联系，铸炼出这个地方真正的美。

从居家想到地方，从地方想到深扎。庚子谷雨时节，我时常念想潍坊的这个展。现在，已是秋深冬日，我们终于相聚在这里，相聚在十笏园的圩院暖阁之间。十笏园虽小，却是有格局之所，从这里充塞着我们对于潍坊的记忆，充塞起一种特殊的地方的浸润。这种记忆和浸润，没有多次的往复，是无法起兴和感受到的。

祝2020“可见之诗”油画展圆满成功。

许江

2020年10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