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话“搭浆”和“搭搭浆”

畸笔叟

用上海话讲讲上海人上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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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浆”也算是一句老上海话了。

现在讲的人好像也不多了。老早用得很频繁,一日天不听到嗰十七八趟好像不过门。

“搭浆”啥意思?很多时候好像就是“推扳”的同义词,形容物事质量差,由此,还引申出“搭浆货”这个词。

句如:“这家人家(店家)卖出来的物事老搭浆嗰”。

进而形容一个人的本事小、素质差。

句如:“哎,朋友啊,侬现在哪能吤搭浆嗰啦”。

还有一种“搭浆”,就是敷衍了事,马马虎虎。

《官场现形记》第八回里就有:“陶大人吃酒,菜是要好的,交代本家大阿姐,不要搭浆。”

《海上花列传》里也有:“就是庄荔甫去搭浆仔一句闲话,先起头俚哚说要一对戒指,我勿答应。”

真要区别,前一种“搭浆”是形容词,后一种“搭浆”是动词。

而且,因为做事体马马虎虎,敷衍了事,所以质量也真的不会好了。

搭浆原料搭浆水平只能做出搭浆物事,所以倒也讲得通。

讲到这两部小说,《官场现形记》的作者李伯元是常州人,写书时客居上海。《海上花列传》的作者韩邦庆是松江人,书中对白更加全是苏白。

所以,“搭浆”这句老上海话,最早流传于苏锡常一带,多半是由苏州人带到上海来的呢。

老早苏州的繁华,现在的人可能难以想象了。

其实,即便到现在,你有空在苏州老城的巷子里钻一钻,还是可以看到很多历史名人的故居,各地来苏的人都有。

我有几位老苏州朋友常常慨叹:苏州的老房子,也拆了不少,恐怕也只十存其一了。

作为一个苏州的外地人,我就在想,以我现在看到的残存数量,已经不少。再乘以十,就极其可观了。

我从中只看出一个道理,那就是,一两百年前,有铜钿人家都欢喜在苏州置业甚至定居、养老,就像现在的有铜钿人家都欢喜在上海有一套房子,心态是一样的。

在苏州置业或定居、养老,那是因为老早苏州好白相啊,就像现在的上海一样。

吃吃酒,看看戏,听听评弹,一日天就过去了。

而且,老早过节,就像眼下的中秋节,不是只过一天,甚至只闹猛一个夜到,而是一白相就是十天半个月啊。

租一只大船到七里山塘,在船上听歌女唱歌就要听一个礼拜。现在卡拉OK唱通宵根本不好搭脉。

所以,苏州老早就是一个消费型的商业城市,而且,从事戏剧、歌舞的人特别多。现在的讲法就是艺人多。

艺人多,演出也多。要演出,就要有行头。

老早苏州艺人也赶场子的,一夜天三四场也稀松平常。

赶场子赶多了,不但人吃不消,行头也吃不消。

毕竟是衣裳,难免有扯破和开裂的辰光。

而且这种事体往往来得不巧,不演出没事,临上台了,出花头了。

哪能办?只好里向衬块布,外头寻点浆糊来搭一搭,先应了急再讲。

有过舞台实践的人都有过这种体会的吧。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不用浆糊了,随身带几张伤筋膏。

据说,这就是“搭浆”最早的出处了。

需要说明的是,“搭浆”是动宾结构。“搭”是动词,浆指浆糊,是名词。而且,这个“搭”字,在吴方言里,就是“粘”的意思。与“搭积木”、“爬高搭低”里的“搭”字不搭界。

更有甚者,这里的“搭浆”并不是用来指结果,而是过程。

而且是主动而为之,不是真的水平搭浆造成效果搭浆,所以确切地讲,这要叫做“搭搭浆”。

日常生活中,这样的情况也不少。大家就会讲:“先搭搭浆再讲”。

讲起来,上海人顶会“搭搭浆”了。

住房条件普遍不好的年代,不管多少家生也摆得落。外头不管多少物事拖进来,也摆得落。

东搭搭,西搭搭,阁楼搭搭,阳台搭搭,床底下台底下侪好搭。本事是真大。

一旦拆迁,自家也敱煞。讲讲没啥物事,也装了满满一卡车。

为了坐实“搭浆”一词源于苏州,有的苏州人还讲了一只故事来将它办成铁案。

传说是在明朝末年吧,著名诗人吴伟业(太仓人)来到苏州府昆山县,县官杨永言听说吴伟业酷爱昆曲,就重金邀请名妓陈圆圆前去“唱堂会”。

诗人狠狠高兴,就点了一出名剧《浣纱记》。

杨知县讲,你陈圆圆无须带行头来,我帮你准备好了。

啥晓得,临到末脚煞,陈圆圆发觉杨知县为她准备的西施服饰不合身,偏小。

再想要另觅一套,一时头上又到啥地方去寻呢?

于是,陈圆圆急中生智,竟然扯开了原来服饰的两边,再用些棉筋纸裁裁补补放放大。

用针线一针一针缲,肯定来不及了,那就用浆糊搭,搭好穿在身上,倒也蛮合身。

演出当中竟然也没穿帮。

看戏的吴伟业当然赞不绝口。

不过,陈圆圆还是捏着一把汗,提心吊胆,生恐怕半当中戏衣豁忒,闹成大笑话。

其实,据我了解,“搭浆”好像还有一个出处。

那就是老早上坟是要烧纸人纸马的,有专门的店家来做。因为反正是要一把火烧掉的,所以,做纸人纸马只需要马马虎虎,拿纸头用浆糊搭在竹架子上就可以了。

而做其他产品都不可以也不允许如此敷衍了事。所以,后来有人就借喻讲,“哪能好像冥器店那样搭浆嗰啦。”

值得一提的是,现在,这种生意不但没消失,还越来越发达。还有了三四层楼的纸房子纸豪宅、纸彩电纸冰箱,甚至纸小姐呢。

有一次我在苏州东山扫墓,看到有份人家十几个人,人人拿着纸品,吃力地上山。走到半道,纸房子就散架了。

大家居然哄笑,并自我安慰讲,覅紧覅紧,反正要烧忒的。

还有一点,我也始终不理解。

老太婆还活着,也来扫墓,居然能同意子女给爷老头子烧纸小姐。做女儿的也不响。

这种思想也蛮搭浆的吧。

现在当然是烧不成功了。

有的地方连锡箔冥币都不许烧。

“搭浆”,也有人写成“搭僵”。

我的态度还是,这种口语不必太考究。有一位一直写成“搭僵”的朋友自我解嘲地讲,侬用浆糊搭,干了以后,也还是硬梆梆、僵格格的呀。

有此觉悟,那就放伊过门算了。

顺便讲一句,还有一个词,叫“搭姜”。不知大家听到过没有。

那是一种小儿的游戏。

记得我们小辰光好像白相过的。

就是拿小指头搭在无名指上,再搭到中指上,再搭到食指上。

那种四只指末头搭了一道的手势,叫“搭姜”。

侬覅讲,那样子蛮像一块老姜的呢。

另外,这种游戏做起来,手特别痛。而且,不是每个小朋友都能成功的哦。

“搭浆”的式微,多半是因为“淘浆糊”一语的疯狂流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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