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恩利:我关心的始终是人性

2020年11月,张恩利个展“会动的房间”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PSA)展出。这是迄今为止艺术家规模最大的个展,被视为其过往30年艺术生涯的回顾,除了近百余件绘画作品,还有根据PSA建筑空间全新创作的多件沉浸式绘画装置“空间绘画”。

物的两端,还是人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PSA)用整整两层楼的空间,收纳了三十年的时光,当这些时间以空间的形式出现时,我们如史家一般,用编年体的方式重新审视这些作品。以2000年为界,此前的作品是具象的人物,然后是艺术家最为知名的“物”和“空间”系列;时间轴的尾端是透析记忆与挖掘潜意识的意象画。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外景

画“物”的二十年,奠定了张恩利的地位、市场价值,并形成了极具辨识度的绘画语言:克制洁净的线条,暗色系,颜料越来越薄、在画布中洇染开,松节油淌下的痕迹,以及刻意保留的底稿网格……这些让其作品呈现出哲学般的趣味:澄净、静谧、形而上。

张恩利的“物”,不是主客体两元论下的“物”。物不是被撇清关系的“他者”,而是充满了人的使用痕迹,是被人凝视的。“我所遭际的一切都会融入自己身体中,就像我们吃的每一顿饭,每一碗汤,都能好好的吸收,不仅仅是把它装在身体里,也不是去外显,而是融成一体、并去控制这些东西”。2011年采访张恩利时,他这样说。而这样的凝视又是平静的,“觉得我生活在一个比较中性的世界里,年复一年,不是夸张,也不是特殊。简单到一根平行线,就像一个桌子,一个台灯,把所有火花的东西拿掉了”,这种平静呈现在画面中,像一面深邃的湖水吸引着人不断进入、反复观看。

“张恩利个展:会动的房间”展览现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2020.11.07-2021.03.07

也不是中国古典文人描摹之“物”。明代文震亨写《长物志》,长物指多余之物,即“非生活必需品”,是寄托情怀的文雅玩意。但张恩利的“物”,是最寻常不过的:水桶、烟盒、水管、电灯、沙发……就像他在空间绘画中常用的纸箱,是廉价的、可被随意摆弄的,“它就像普通人的命运”,张恩利说。

在“物”之前是人,具象的人,他们有着壮硕的胳膊,鲜血喷射,他们抡起了拳头,撕咬着食物,用力接吻;在“物”之后,也是人,抽象的人,他们成了一团团的颜色,浓烈的、混沌着、纠缠着。

“张恩利个展:会动的房间”展览现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2020.11.07-2021.03.07

其实,“物”也是人,张恩利始终关心的人。“人性的,太人性的”,这是张恩利2004年某次个展的名字,名字来源于尼采的著作。

让我们把时间指针拨回到最初。1985年,张恩利从东北来到江苏无锡学习平面设计。这是一段中国青年精神喷涌的时光,几乎所有人都在阅读西方现代哲学、艺术和文学,关心着人性、灵魂和全人类。大学毕业后,张恩利留在了上海,在18平米的小宿舍里开始了创作。而此时的北京,艺术家们开始了联动、抱团,在艺术村过上了类乌托邦的生活,创作、展览、出名。地域的隔绝让张恩利没有参与进这场狂欢。他的黄金时代来得晚些,这也让他的作品有了区隔。“物”“空间”系列中,那份打动人心的沉静、疏离,以及由线条本身带来的律动、情感的微澜,或许来自于“隔绝”,来自于艺术家孤独的、安静的凝视。

“张恩利个展:会动的房间”展览现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2020.11.07-2021.03.07

尼采《人性的,太人性的》里讲“独处”。“有这样一些人,他们总是立足于自己的内心,总是和谐地安排好自己所有的能力……所有来自外部的运动都只是在于让小船马上在和谐的悦耳音调之海上重新获得平衡。这个人会像歌德一样对自己说:‘最好的东西是深深的寂静,我在其中面对世界生活、成长,并赢得他们用火与剑无法从我这里拿走的东西’。”

“张恩利个展:会动的房间”展览现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2020.11.07-2021.03.07

2020年12月,张恩利坐在近百年前的“上生·新所”海军俱乐部游泳池边,看着那些被时光洇染过的建筑材料,带着感情,“瓷砖那种破损那种咖啡色的线,断断续续的,在很好的光线下,就能呈现微妙、丰富的颜色”。

策展人侯瀚如这样谈张恩利的“物”。“生存条件甚至物品本身自带的属性和配置都使“此物”承载着超越了物理表象的含义。斑驳的痕迹即生活。在斑驳的‘常物’之下,一件件用过的物件影射的是‘当代都市中芸芸众生之常人的心理状态和孤立之感’,与‘常物’的再次凝视也成为了与自我内心的凝视。”

“张恩利个展:会动的房间”展览现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2020.11.07-2021.03.07

“物”画了十多年,“物”将张恩利推向了事业高峰,就连早期的人物肖像系列也“沾光”,拍出了高价(张恩利《吸烟》,575万元成交,中国嘉德2015春拍)。2016年后,张恩利开始了全新的尝试,放弃了具象,画面淹没在色彩和线条中。那些看似狂乱的线条脱胎于莫奈、塞尚的笔法,有些则是用布(蘸颜料)擦出来的。也不是完全的推翻过往,画面还是能看到以往的透明感、艺术家对线的理解、“屋漏痕”的粗粝感。“我画画的兴趣点始终在于手跟画布的接触。我还是具象画家,心里有图像。我并没觉得这些东西是抽象,更多的还是一种痕迹,包括人对某种东西的潜意识,内在的一种肖像。”

张恩利在布展
图片:致谢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张恩利说,人与物对他而言都是容器,“好多年的作品统称为容器,我觉得在生命中,人也是一个容器,器物和人相伴的过程中是有生命力的”。张恩利用平静消化着人与物的关系,就像他所做的那些带有平面感的空间绘画,物被吸纳在空间里,融为一体。

“一个人最终将生活在人们中间,同自我在一起,就像在自然中一样,没有赞美,没有责备,没有脾气。”尼采在《人性的,太人性的》这样写。

“张恩利个展:会动的房间”展览现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2020.11.07-2021.03.07

“我没有对抗,但也不是顺应。我要做的还是建立一种态度,建立一种美,关于人的一些东西,”张恩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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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恩利

艺术家张恩利
图片:致谢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Q:您从小学习国画、书法。有人说,能从您的用色中看出金农的“淡”。

A:2000年的时候,我尝试把“中国”显现出来,于是大量的黑色消失了,变成了一些线条。从那时开始做树的系列,把这作为对于中国古人的一种回应。对于中国古人而言,树是生命,树是人。几年前,苏博做了一个沈周的展览。虽说是几百年前的画,但就像前几天刚刚画完的一样,那些花草非常鲜艳、非常润,能感到颜料水分的化开,非常奇妙。这给我了很大的灵感,其实墨和水的这种调和的本身会冲破很多东西。

Q:从2007年开始,在国外的美术馆陆续做空间绘画项目,是否存在一个“美学输出”的意识?

A:没有。没有可能。会直接考虑的是空间,包括我在这里面做什么样的作品,会产生一个什么样的效果,然后跟观众有一个怎么样的反应。

张恩利在布展
图片:致谢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Q:您会根据现场的一种气质或空间的感受去创作?

A:双向的,反过来这空间也影响我。

Q:为什么在空间绘画中一直用纸箱这个材料?

A:纸箱子实际上是最合适我的一个材料,廉价、到处存在、很容易消失也消毁掉,它更加像那种老百姓的一种命运。

“张恩利个展:会动的房间”展览现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2020.11.07-2021.03.07

Q:您怎么看待轻巧?纸箱很轻巧,这次在PSA天台上做户外装置,透明的塑料薄膜也是轻巧,之前画的皮管也是。

A:我们对所有立体的艺术品持有一个概念,就是它是比较重的、庞大的、或者强烈的,但我选的都是软性材料。

张恩利在布展

图片:致谢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Q:这是一种偏好吗?

A:不是偏好,几乎是一种风格。比如四米的一张大画,我就画一根线,但是基本上还是达到我所想要的那种力度的。就是这种力量或者这种感受强烈。它不是来源于就是你做作品本身的复杂度或者贵重,跟这个没关系。它瞬间跟你产生一个对话,这会形成更大的一种感受。

Q:这是您的一个思维方式吗?化繁为简,以轻的东西去对抗沉重。

A:我骨子里没对抗的概念。一个艺术家可以不用对抗(某个时代之类),完全可以超脱这些。

“张恩利个展:会动的房间”展览现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2020.11.07-2021.03.07

Q:您画的线和皮管2010年后发生了一些变化。早期它是一根线、一种悬置的状态、一种个体的状态;后来有一种纠缠和张力的关系,这不是对抗吗?

A:不是对抗,我觉得是人性的复杂。

Q:2000年之前的绘画有一种秩序感的,近期的作品有种冲破秩序的感觉。

A:总的来讲那些我还是觉得喜欢一种比较平衡饱满的状态,哪怕画面就是一根线,实际上也是我希望感觉上它是非常饱满的,这些东西就是贯穿始终的,包括最近两年这些抽象的东西还是有这样的特征。

文丨Pan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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