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一：东圳湖

　　小时候，家乡还没有通公路，从群山环绕的小山村到城里去，唯一的一条路就是水路——坐着手摇木板船颠簸着穿过东圳湖来到“坝头”，然后再乘坐三轮摩托车到城里。

　　三年级后，父亲到城里去开店，我生平第一次离开小山村来到城里。不会坐船的我先晕船，然后再晕车，晕船时没有吐，晕车后就一路吐到城里。到了城里胆汁都快吐干，加上脑袋欲裂，我已经“奄奄一息”了。这一点，晕车晕船剧烈的人大都有深刻体会。

　　那时候只觉得城里好玩，到处都是自己未曾见到的事和物，晕车晕船回过神来的自己早已被城里新奇的世界所吸引，而把什么晕车晕船抛到了九天之外。新奇是孩子的天性，为了这份天性的释放，对于晕车晕船的惧怕也没有那么强烈了，每次要到城里总是很兴奋地跳上船，忘却了上次呕吐头痛的经历。那时候的我一般要到了寒暑假才有机会去城里，也才有机会坐船，尽管每次坐船坐车都会晕，但每次坐船坐车依然都很兴奋。

　　直到五年级后我来到城里念书，那时的自己体质还很弱，坐船已经不怎么会晕船，但坐车还是会晕车。不过，坐车之后坐船就很舒服，因为晕乎乎难受的自己到了船上就清醒了起来。也许是东圳湖上清新的空气让自己清醒了，也许是长大后会欣赏湖上的湖光山色让自己无暇顾及晕船之事。不管什么原因，从城里回老家不会再晕船倒是真的，这让我原来一直想着去城里的期待转变成了对回老家的期盼。每次回老家都很兴奋，每次离开家乡反倒多少都有些感伤。

　　记得一年大旱，东圳湖的水位下降到非常低的位置，我和父亲两个人要走好远才能到乘船的地方，父亲让我帮他提鞋子，他就卷起裤管在东圳湖边的小溪里徒手捉鱼，居然捉了不少，这深深地吸引着我。那一年暑假我从城里回来，就迫不及待地邀上儿时伙伴学着父亲到东圳湖边的小溪里捉鱼，竟然也捉了不少。那一年的水位退得真低，大人们从水库里抓了好多大鱼，真是羡慕，对于自己还没长大似乎都有一些嗔怪了：不然我也能像他们收获满满！

　　也许从那时起我就对捉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年从城里上学回来都要去东圳湖捉鱼，从此只要我在家，我家的餐桌上就多了一道美味——天然水库鱼！还是孩子的我能为家里贡献了，大人们都很开心，基本上也是很支持我去东圳湖边的溪里捉鱼的。记得一个帮我家盖房子的老师傅说：你捉的鱼真好吃，你以后每天到溪里捉鱼就算不要给我买肉都行（小时候农村请师傅干活不要花钱，只要给好菜吃尤其有肉吃就行）。

　　于是，我就更勤劳了，天天都要去溪里捉鱼，有时一天两三次，每次都有收获，乐此不“疲”。直到长大后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劳动成果被人尊重，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奖赏啊。

　　再大一些后，跟着一些大人甚至大孩子到水库里游泳，尽管是很危险的事情，但是那时村里的孩子大多都是这么干的，好像也没有出过什么事，所以也是被大人们默认的一件事。在伸开五指能看得清楚自己指纹的东圳湖里，偶尔还会看到鱼虾从身边倏地一闪而过，尤其是“白条”还要翻一下白色的肚皮，似乎生怕你不知道它和你在一起一样；至于游累了站在湖里的泥沙上时，湖底的小虾轻轻钳着脚底而传来痒痒的感觉也不会让人大呼小叫，因为对于这一切已经再熟悉不过了。要是知道现在的城里人到鱼疗馆让鱼虾咬脚底还要花钱，那时候一定会久久地站在湖里好好享受天然的“鱼疗”了。

　　东圳湖边有一座石桥，我们称之为“拱桥头”。我特别喜欢水位在“拱桥头”稍低一点的位置，因为可以站在桥上玩跳水。前几年再来游泳的时候看到拱桥头有些破败，我的脑子里闪现的想法是：花点钱去请几个工人来修葺一下，不然它可能很快就会被水冲跨毁损了。因为站在桥头跳水的记忆太深刻了，不想因为桥的毁损让美好的回忆也随之淡漠。

　　长大后工作了，就更少回去了，一年也就回老家三五次，且每次都很匆忙，但多数时候我都要去库区走走，除了呼吸新鲜的空气外，还有那熟悉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对东圳湖那份特殊的感情：在这里真的很放松很随意，就像在妈妈的怀抱一样有特殊的感情！等结婚后，我带着爱人来到东圳湖边，从此东圳湖多了一个远嫁到家乡的亲人；再之后有了小孩，我也带着我的孩子来到东圳湖边，从此东圳湖也多了一个调皮的儿子。从此，每次回到家乡，东圳湖边就有三个悠闲的身影。

　　去年回老家听说以后库区要用防护栏围住不让人接近湖区，初一听，心理咯噔一下，一下子失落感包围着全身，好像在深山中突然起了大雾笼盖着自己，让自己辨别不了方向的那种顿时升腾的茫然和紧张。以后不能再到东圳湖游泳了、以后不能再到东圳湖捉鱼了、以后不能再到东圳湖晃荡了、以后不能再……这就好比一个相识多年的好友突然间来和你告别，你是那么舍不得，突然升腾的失落一下子涌了上来，惆怅人世间为什么还有分别一事呢？难道我们就不能再多呆一段时间吗？殊不知，也许这样的一次分别换来的可能将是永世的再也见不哪！

　　今年初，突发疫情之后，大地颤抖。刚好在家乡的自己也只能在自己的家里隔离着，最多也只在小院子走走，连东圳湖畔都不能去，心里甚是牵挂。等疫情稍微缓和后，我们迫不及待来到湖边，和你倾诉衷肠，这时的风景依旧，但是已经没有欣赏风景的心情，因为不知疫情何时结束，家乡外的世界又是怎么一番景象呢？绕走东圳湖的心情显然和之前的心情有异，平时妈妈怀抱那种熟悉的感觉似乎不再。望着平静的湖面，远眺远处小岛上静伏不动的水鸟，仰视天空中盘旋的老鹰，我只期待世界很快就会太平，世界依旧安康。

　　在东圳湖边筑起一道栅栏后，我们再也不能亲近东圳湖了，只能远远地眺望，就好像看着一个喜欢的人而不能接近，这份心情只有远远望着的人才能体会。我不能再靠近你了，原来对你的窃窃私语就只能变成远远的喃喃自语了。和望着喜欢却不能靠近的人相比，好的地方在于：我虽然不能再靠近东圳湖了，但我知道我想见你，只要来这里，你一定都在！对，每次来，我都能见到你，这一点比较确定，我还是比较幸运的。

　　人长大最痛苦的事情莫如亲人们会渐渐离开我们，我们无法躲避，我们只能痛苦地接受着！先是奶奶，接着是妈妈，我想今后自己也会慢慢远离家乡，家乡渐渐会变成故乡，可美丽的东圳湖啊，你一定会依然出现在我的梦里，梦里出现了东圳湖，就是我想东圳湖了，我想家乡了，我想家乡的亲人了！

　　梦里的东圳湖，我心中永恒的记忆！只有你从来没有老过，你依然那么年轻，你永远那么年轻，你是我亲人中永葆青春的唯一一个，我是该多么羡慕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