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眼‖雷平阳,池凌云,高鹏程,刘向东,剑男,玉珍,青小衣,立杰,阿吾,沈鱼

雷平阳‖他留山的时间

死去的人,借树木活着

想活多久就活多久

那些墓碑,出自石匠的铁凿子

也活成了人世间

已经绝迹的狮子或麒麟

我们都知道时间残忍

从来不讲情义,还知道

与时间对抗,一个个国王

也输光了河山与雄心

可是在他留山,时间暴露了

自己树叶的形体

纷纷扬扬地落满墓地

仿佛死在天上的人又回来了

把被风暴撕成碎片的衣服

脱了下来,盖在自己的屋顶上

他留山的阳光经过蓝天的清洗

和清风的筛选,每一丝

都是纯洁的,没有杂念和使命

它们透过单一而又快活的树幕

斜照下来,明暗互动

把一片山坡分成了两个人间

频繁地演出亡失与复活

互相供养的话剧。时间出现在

鸟啼声里,鹧鸪或者阳雀

报送着永生的消息

我从墓碑让出来的小径上走过

有着树木的真身,心则交给了

身边飞舞的一只不死的蝴蝶

哦,一朵朵初冬的小花开得好美

我一朵也没有采摘,谁都知道

它们是长眠者

伸到人世上来的耳朵

池凌云‖ 栅栏

是栅栏获得安宁,不是我们

一个被故乡抛弃的人

在栅栏之外。梦

被野花和静夜豢养

使他看上去更像一个罪人。

他倒向夏天的雪地

就像一切已经停止。两颊

无声漫谈,用灰色的

风的语言。

鸟不再围着苦楝树飞

因疯狂而碎掉的瓷器

穿过人迹罕至的城邦

悲怆的液体从一条河流

流回他的体内。

让他疾走的铁栅栏

让他疾走的木栅栏

让他疾走的光的栅栏。一阵烟

把他逐向消隐,他顺从

它的意志,停下来

在自身之外。

高鹏程‖在大港头谈论乡愁

一个宁静的小镇。

一条江水穿镇而过。

村口,几个闲散的人。一棵古树。一个埠头。流水

晃动着一些古老或者

新鲜的光阴

伊甸说,这个村口,符合中国人

乡愁的理念

我扭头看江面,看山气。又看村口。然后

点头称是

这乡愁忽焉似有。但很快会转浓。如果有人从这里走出。

很多年

如果山岚转淡,江面上的雾气

能散去一些,如果那艘来接我的船已经抵达埠头

当然这乡愁也可能会更浓一些,如果上面的第三

到第四行诗是这样:一些新鲜的日子正在老去,

或者

已经古老

如果这乡愁要刻骨铭心,那么上面的第一到第二行诗

要这样写:埠头下的船

已经走远

江水继续流淌。村口,只有一棵老树。已

没有人

刘向东‖青 蒿

高于先人的是坟头

而扎根于坟头的是一束青蒿

比青蒿还高的是支撑天空的

南北双松,天快要塌的时候

青蒿也会奋力

杂乱无章的柴草则舍身追随

其实还有连绵不绝的群山

与群星亘久的对话

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宰者呀

此刻正折服于一束青蒿

它柔韧,卑小,青涩而无畏

像一句遗言,和亡灵一起活着 

剑男‖描述一株春末的棉花

我想描述一株棉花,它开乳白色花

后来像深红的蔷薇,像一个小女孩羞红了脸

我想描述花朵凋谢后它身上暗暗结出的

棉桃,挺拔向上,从不曾下坠

像一个少女怀揣青春的心事

春末夏初,化不开的浓绿铺满田野

只有棉桃似乎要撑破这件未曾脱下的春衫

这漫出来的部分,多么美好

玉珍‖新生

春日,世界的和睦仿佛新剥的坚果

乌拉河被风吹开

白花盛开如星辰

骑马之人走过天空之下的绿洲

与河流相反,与钟塔遥望

草地更干净了,花蕊遍地诞生

由整片雪洗出的汪洋正静静躺仰在大平原上

青小衣‖雨中,过池州

云从山后飞过来,风斜着身子跑

金翅雀带着颤音,婆婆丁舌片暗黃

我们从合欢树下出发

山河梳妆。隔着湿漉漉的车窗

看到的都是流泪的脸

万物之灵,激动的,幸福的,悲伤的泪水

正夺眶而出,冲洗着尘世

被雨水淋湿的人,正在接受神的洗礼

灌顶之水,仿佛换了人间

立杰‖刺

什么时候对于疼痛不再敏感

手上扎了一个刺

像一篇文章多了一个错误的标点
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

光阴轻悄的时候摩挲上去会疼

忘起来的粗糙让她疼的时候也会闭上嘴

隐隐的,钝钝的不知所措

痴痴呆呆的跟着这个人一歪一斜的跨过晨昏

一脚深一脚浅的陪着她去寻找快乐的事物

你瞧,她途经博物馆广场

会把披肩拢在怀里

俯下身来,把眼睛对准那些也在悄悄打量她的鸽子

它不属于这个肉体
却慢慢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阿吾‖一九九一年

一九九一年

我刚到深圳不久

一位老同学

神秘地对我说

今晚咱俩去个地方

体验一下资本家生活

他先请我吃晚饭

饭后带我沿深南中路

拐到华发南路

走进一间小发廊

所谓资本家的生活

就是洗头

靓丽的发廊妹

把号称进口的洗发水

抹到我的头发上

再把我湿漉漉的头

紧紧地依偎在她胸前

用芊芊手指

按摩我的前额和头顶

如此反复数遍

我也没有意志消沉

沈鱼‖荒废帖

嫩草长成劲草,以蓑草终

如野心与雄心并驾,却被灰心刺死

当年月消逝,每年枯萎的大梦

零落成泥

足下经年骨血,无人识,无人听,无人问

如游魂腐败的肉身,无人收拾

每当我看到湖畔成片的芦苇在寒风中低下头去,又

抬起头来

我就又有了活下去的力气

那远离人群的一株是孤单的鹤

或一只承露迎风,舒展翎羽的野鸡

那些苍白花穗,独自跳舞

碧波中的照影并无丝毫

自怜、自弃与羞愧

也并不嘲笑被繁华抛弃至此

无人过问的逐水流花

谁又不曾被弃或自毁?谁又没有

哀愁与怨怼。一场冷雨后

重新收拾的残骸

都是今天一身生机勃勃的血肉,活在人间

唐山记

  “燕赵七子”诗丛之一的《唐山记》,是东篱第三部诗集,由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这是一部人文地理意义上的山海经(唐山北依燕山,南临渤海),也是一部植根于大地震废墟上的精神史,更是一部充满童年经验和成长经验的油葫芦泊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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